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19/67页)
鬣狗现在高声尖叫起来。
还有最后一件事。“上帝啊,给我时间吧。”我祈求道。我拿起剩下的能浮于水的绳子。在小船艏柱上,靠近顶端的地方,有一个洞。我把能浮于水的缆绳从洞里穿过去,系牢了。只要把缆绳另一端系在小筏子上,也许我就得救了。
鬣狗不叫了。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接着又以三倍的速度狂跳起来。我转过身。
“耶稣,马利亚,穆罕默德和毗湿奴啊!”
我看见了一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理查德·帕克已经站起来,出现在我眼前。他离我还不到十五英尺。噢,他多么庞大啊!鬣狗的末日到了,我的末日也到了。我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完全被眼前的情节吸引住了。与救生艇上没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生动物短时间相处的经验使我以为,当流血的时刻到来时,会有巨大的声响和反抗。但这几乎是静静地发生的。鬣狗既没有哀叫也没有呜咽就死了,理查德·帕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杀死了它。火焰色的食肉动物从油布下出现,朝鬣狗冲了过去。鬣狗正靠在斑马尸体后面的船尾坐板上,呆若木鸡。它没有进行搏斗。相反,它缩在船板上,抬起一只脚,做出一个徒劳的防御动作。它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一只巨大的爪子放在了它的肩上。理查德·帕克的嘴咬住了鬣狗的脖子。它那双目光呆滞的眼睛睁大了。气管和脊髓被咬碎时发出嘎吱一声。鬣狗抖了一下。它的眼睛里没有了生气。一切都过去了。
理查德·帕克放开它,吼了一声。但是这声吼叫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叫给自己听的,而且是漫不经心的。他在喘气,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他舔了舔自己的嘴。摇了摇头。嗅了嗅死了的鬣狗。他高昂起头,闻了闻空气。他把前爪放在船尾坐板上,直立了起来。他的双脚分得很开。船在摇晃,虽然很轻,但显然他不喜欢。他越过舷边看着广阔的大海。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情绪低落的嗥叫声。又闻了闻空气。然后慢慢地转着头。他把头转过来——转过去——完全转过来——最后直直地看着我。
我希望自己能描述下面发生的事情,不是我所看见的,那样也许我能做到,而是我所感觉到的。我从一个最能展示理查德·帕克的角度观察他:从他的背后,在他直立起来,转过头的时候。这个姿势有点儿像摆出来的,好像在故意地,甚至装模作样地表现非凡的本领。多么了不起的本领啊,多么强大的力量。他的存在有着逼人的气势,然而同时又是那么地高雅自如。他的肌肉惊人地发达,然而他的腰腿部位却很瘦,他那富有光泽的毛皮松松地披在身上。他那棕黄色带黑色横条的色彩斑斓的身体美得无与伦比,雪白的胸脯和肚皮及长长的尾巴上一圈圈的黑色条纹即使在裁缝的眼里也一定是一幅色彩协调的图案。他的头又大又圆,长着令人惊叹的连鬓胡子,一缕漂亮的山羊胡子,还有猫科动物中最好看的胡须,又粗又长又白。头上长着小小的富于表现力的耳朵,呈完美的拱形。胡萝卜黄色的脸上有一道宽宽的鼻梁和一个粉红色的鼻子,看上去大胆夸张。脸周围是一小块一小块波浪形的黑毛,构成的图案惹人注目却又十分微妙,因为它让人们不那么注意它本身,而更加注意没有图案的那部分脸,也就是鼻梁,鼻梁上赤褐色的光泽几乎像在闪着光。眼睛上方、脸颊上和嘴周围的一块块白色是最后的修饰,可以和卡达卡里舞者相媲美。结果是这张脸看上去就像蝴蝶翅膀,脸上的表情有些像老人,也有些像中国人。但是当理查德·帕克琥珀色的眼睛和我的眼神相遇时,他的目光专注、冷漠、坚定,不轻浮也不友善,流露出愤怒即将爆发前的镇定。他的耳朵抽动了几下,然后转了过去。他的一片嘴唇开始张开又合上。张合之间半隐半露的黄色犬牙和我最长的手指一样长。
我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发出恐惧的尖叫。
就在这时,老鼠出现了。不知哪来的一只瘦小的棕色老鼠突然出现在舷边坐板上,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理查德·帕克看上去和我一样吃惊。老鼠跳到油布上,飞快地朝我跑过来。看到这一情景,我大惊失色,两腿一软,差点儿摔进锁柜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啮齿动物就在我眼前从小筏子上迅速跳过来,跳到我身上,爬到了我的头顶上,我感到它小小的爪子重重地压在我的头颅上,紧紧地抓住宝贵的生命不放。
理查德·帕克的目光刚才一直追随着老鼠。现在这目光停留在了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