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1页)

“坏脾气又疑神疑鬼的老头儿,”沉默片刻后,维索戈塔说道,“向饱读诗书的小女士致歉。以为欺骗与谎言无处不在的老渡鸦,向小燕子请求原谅。这只小燕子唯一的过错,在于它太年轻、太有活力,而且,太漂亮……”

“别再胡说八道了好吗?”她下意识地掩住脸上的伤疤,粗鲁地打断他,“省省你的恭维吧。恭维没法抹去我脸上的伤疤,更没法让你赢得我的信任。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干吗要在日期上骗我。还有,伤口明明在我脸上,真搞不懂你干吗要看我两腿之间。而除了看,鬼知道你还干了什么。”

这一次,她成功地惹恼了他。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孩子?”他吼道,“我的年纪够当你父亲了!”

“是祖父吧?”她冷冷地纠正道,“或者曾祖父。可惜你不是。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肯定不是你自称的那位。”

“你在沼泽里冻得半死,不省人事,一脸漆黑的血痂,满身肮脏的烂泥,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把你带回家。我把你放到床上,替你疗伤、包扎。你高烧不退,我给你喂药。你昏迷不醒,我为你擦洗身子。我擦洗得很细心——包括那块刺青周围。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希瑞的脸又红了,但眼神中的挑衅和傲慢并未消失。

“刚才你也说了,”她厉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戴着虚伪的假面具,还硬说自己掌握了真相。世界到底什么样,我不是不了解。你救了我,照顾我,替我疗伤。谢谢。我会感激你的……善意。但我知道,没有谁的善意是……”

“是不带私心、也不求回报的。”他微笑着替她说完,“对,我知道。我也算是久经世故了,希瑞,我跟你一样了解这个世界。年轻女人孤身在外,确实很危险。一旦你不省人事,或虚弱到无力自保,身边人便会趁机放纵自己的欲望——而这欲望往往堕落而下流。是这样吧?”

“人不可貌相。”希瑞说着,脸又红了起来。

“一针见血。”隐士又把一块处理好的兽皮放到床上,“所以我们会不可避免地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希瑞: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我们知道的只有外表,而外表是会骗人的。”

他等待片刻,但希瑞什么也没说。

“虽然谈了这么多,但我们对彼此仍是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清楚我是谁……”

这次他故意停下。如他所料,女孩看着他,目光充满疑问。提出那个问题时,她的眼底闪过一道异样的光。

“那,谁先开始?”

***

这天入夜之后,如果有人悄悄摸到这座房顶凹陷、长满苔藓的小屋前,隔着窗子向内窥探,那么,借着壁炉的火光,他会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朝成捆的兽皮弯下腰。他还能看到一位银色头发的少女,脸上有道丑陋的伤疤——这伤疤跟她那孩童般的绿眼睛极不相衬。

但这一幕无人得见。因为小屋藏在无边无际的芦苇丛中,立于无人踏足的沼泽深处。这里,没人敢来。

***

“我是科沃的维索戈塔。我曾是个医生,外科医生。我当过炼金术士,后来还当过研究员、历史学者、哲学家和道德学家。我曾是牛堡学院的教授,因为发表了几篇被视为异端邪说的著作,我被迫离开了学院。五十年前,这种罪行是要判死刑的,我只好背井离乡。我妻子不想过漂泊的生活,于是离开了我。逃亡期间,我来到遥远南方的尼弗迦德帝国,在那儿暂时定居下来,并在古劳皮安堡的帝国学院当了哲学与道德学教授。我在这个位置待了将近十年,然后历史重演了——发表过某篇论文之后,我被迫再次逃亡……顺便一提,论文讨论的是极权主义政体与侵略战争的罪恶本质,但官方却给我和我的著作打上了鼓吹异教与形而上学神秘论的标签。调查的结论是:我是广泛支配北方诸国的扩张性修正主义宗教团体的走狗。这简直是个残忍的笑话,因为正是那些宗教团体,在二十年前以无神论的罪名将我判处死刑。事实上,北方的神职人员早就失去了影响力,但尼弗迦德人却拒绝承认。对于将神秘论与政治结合的行为,他们向来严惩不贷。

“以今天的眼光回顾过去,我想,如果我选择低声下气,表现出悔改之意,那我最多只会在皇帝面前失宠,而不至于遭到如此严厉的打击。但当时的我出离愤怒。我相信自己掌握了真理,我相信它不受时间的局限,我相信它该凌驾于任何政治决策之上。我觉得自己受了冤枉,是帝国的暴政待我不公。我开始积极接触希望推翻暴政的反对派。结果,没等我察觉到不妙,我和我的新朋友就进了牢房。其中一些人与行刑手刚打个照面,立刻反咬我一口,指认我是地下活动的首脑。但在我被处决之前,皇帝赦免了我的死罪,将我流放到国外。但他也威胁说:若我胆敢再次踏上帝国的土地,就立刻按原本的罪名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