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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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在这儿待了六天。是真的吗?”

“我干吗骗你?”

“别生气,我只想算算日子……我逃走……受伤……那天是秋分日。九月的第二十三天。如果套用精灵的历法,就是收获季的最后一天。”

“这不可能。”

“我干吗骗你?”她气呼呼地说,然后呻吟着摸了摸脸。维索戈塔镇定地看着她。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平静地回答,“我当过医生,希瑞。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没老眼昏花呢:伤口是几个钟头还是几天前留下的,我分辨得出来。我发现你那天是九月二十七日,所以你受伤肯定是在二十六日。按照精灵的历法,就是辉月轮后的第三日。秋分日后的第三天。”

“我是在秋分日那天受伤的。”

“这不可能,希瑞。你肯定弄错了日期。”

“绝对不会。也许你的日历过时了,隐士。”

“随你怎么想吧。这很重要吗?”

“不。一点儿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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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维索戈塔拆掉了剩下的缝合线。他完全有理由为自己感到骄傲——针脚整齐又干净,丝毫不用担心伤口会钻进脏东西。但看着希瑞阴郁的表情,他的满足感立时打了个折扣。女孩专注地照着镜子,试了各种角度,想用头发遮住脸颊。可惜没用,疤痕在她脸上煞是显眼,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她无力改变,也没法假装无视。伤疤周围红肿未消,像条粗麻绳,依稀还能见到针孔和缝线的压痕,看上去相当可怖。用不了多久,这些状况应该会有所改善,但维索戈塔明白,伤疤本身不可能彻底消失,也必将永远改变女孩的容貌。

希瑞感觉好多了,更让维索戈塔吃惊和满意的是,她没再提起离开的事。女孩把黑母马“凯尔比”从畜栏里牵了出来。老人知道,在北方人的迷信传说里,凯尔比是种可怕的海怪,真容很像海草,却能幻化成骏马、海豚,甚至美丽女子的模样。希瑞给凯尔比套上马鞍,骑着它绕畜栏和小屋转了几圈,然后送回去给那头山羊做伴,自己则回到小屋继续陪伴维索戈塔。

老人鞣制皮革时,希瑞也来帮忙——大概是因为无聊吧。老人按大小和颜色整理水獭皮,女孩则用板子把麝鼠皮撑起来,再拿刀子分开腹部和背部的皮毛。她的手指灵巧得出奇。

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展开了一场奇怪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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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我是谁。我的来历你甚至没法想象。”

这番毫无意义的声明他已经听烦了,女孩却又重复了好几遍。当然了,老人没让她察觉到自己的恼火,要是被这么个黄毛丫头看穿自己的感受,那可太丢脸了。不,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但不可否认,好奇的火焰已经快把他烤干了。

老人其实没理由好奇的,因为他能轻易猜出她的身份。维索戈塔年轻时,强盗满地都是。虽然好多年过去了,但对渴望冒险与刺激的小毛孩来说,匪帮的吸引力仍像磁石一样强大,而这往往会叫他们送掉性命。带着脸上的伤疤全身而退,已经算是撞大运了。至于不走运的那些,等待他们的将是拷打、绞架、利斧与火刑柱。

哈,与维索戈塔那个时候相比,改变的只有一样——年轻人越来越开放了。挤破头要加入匪帮的,除了毛头小子,还多了一群疯丫头:比起针线、碗碟和待字闺中,她们更喜欢刀剑、马匹和无拘无束的生活。

但维索戈塔没明说。他的表达比较委婉。他想让小姑娘自己领悟: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了。就算这房间里真有个难解的谜团,那也不是她——她不过是个跟一群土匪厮混的小女孩,奇迹般地逃过了猎杀;她只是个被毁容的小丫头,正努力给自己增添些神秘感……

“你不知道我是谁。不过别紧张,我很快就会离开。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维索戈塔受够了。

“添什么麻烦?”他厉声问道,“就算追你的人真能找到这儿——我对此相当怀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向逃犯施以援手也许是犯罪,但对避世的隐士来说可不一样。因为隐士向来不过问凡尘琐事,招待闯入者是我的特权。对,你也说了,我不知道你是谁,因为我是个隐士嘛。你是谁,干了什么,犯了哪条王法,又被什么人追捕,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我甚至不清楚这地方归谁管辖,适用哪国法律,谁又是法律的代表。我不在乎这些,也从来不感兴趣。谁叫我是个隐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