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重归故里(第8/19页)

一时间他紧闭双唇,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你可以表现出你在乎这些。”他轻轻地说。

“我在乎的。”我的声音显得有些哽咽。

他摇摇头,仍旧注视着我,两眼在台灯幽暗的光线里呈现出深黑色。“在乎得还不够多。”他停了停,衬着暗色的晨衣,他那苍白的脸庞仿佛悬浮在空中。片刻之后他绕过大床站到我身边。“有时候我怀疑,是否有理由责怪你,”他几乎显出一种关切,“布丽跟他长得很像,是吗?他就是那个样子的?”

“是的。”

他重重地呼吸着,几乎从鼻子里哼出了声响。“我能从你脸上看出来——当你望着布丽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想他。该死的你,克莱尔·比彻姆,”他说得非常轻,“该死的你,还有你这张该死的、藏不住任何想法和感受的面孔!”

随之而来的那种沉默安静到让你能听见屋里所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细微声响,梁柱的木材在吱呀不已,整幢房子在吐纳呼吸——但这一切只是想否认你方才所听见的话语。

“我爱过你,”最后我小声说,“曾经。”

“曾经,”他重复道,“我是不是应该为此心存感激?”

我麻木的嘴唇渐渐地恢复了知觉。“我告诉过你的,”我说,“在那以后,当你不愿意离开……弗兰克,我确实努力过。”

他仿佛在我的话音里听见了些什么,怔了一下。

“我努力过。”我非常小声地说。

他别转身去走到我的梳妆台前,开始不安地触碰着桌上的物体,胡乱地把它们一一拿起,又一一放下。

“起初我无法离开你——你孤身一人,怀着孕。只有无赖才会那么做。而接着……便有了布丽。”他茫然地望着手中握着的口红,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到玻璃桌面上。“我无法抛下她。”他柔声说,一边转身对着我,布满阴影的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睛空空洞洞。

“你知不知道我无法生育?我……我去检查过了,几年以前。不育症。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不敢开口。

“布丽是我的,我的女儿,”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我一生唯一可能有的孩子。我无法抛下她。”他笑了一声,“我无法抛下她,而有她在眼前你也无法不想起他,不是吗?如果没有她无时无刻地提醒你,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最终把他给忘了?”

“不会。”我轻声吐出的这两个字犹如电击一般穿透了他。他一时间宛如冻僵了一般,接着,他冲向壁橱开始胡乱地在睡衣外面套上外衣。我站在那儿环抱着自己,看着他穿上大衣夺门而出,没有看我一眼。大衣的羊羔皮领口上露出了一角蓝色的丝质睡衣的衣领。

片刻之后,我听见大门关上的声响——足够的理智使他没有摔门——接着传来了冰冻的汽车引擎不情愿地被启动的声音。车头灯的光芒扫过卧室的天花板,汽车倒出车道,剩下我一人在凌乱的床上浑身战栗。

弗兰克没有回来。我尝试着入睡,但发现自己僵硬地躺在冷冷的床上,不断在脑海里重温那场争执,同时等着他的轮胎摩擦车道的声音再次响起。最后,我起身穿好了衣服,给布丽留了个条,独自出了门。

医院没有打电话来,但我还不如直接去看看我的病人,这要比翻来覆去一整晚好受得多。而且,坦白地说,假如弗兰克回到家发现我走了,我丝毫不会介意。

马路上像黄油一样滑,街灯照射在黑冰上微微闪着光。黄色的磷光照亮了飞旋着的大雪,一个小时不到,路上的冰层便会覆盖上新鲜的积雪,使出行加倍凶险。唯一的安慰是,凌晨四点的马路空无一人,所以这凶险无法对谁造成危害,除了我。

走进医院,那温暖而沉闷的气息一如往常地把我包裹起来,像一条熟悉的毛毯,把身后那漫天大雪的黑夜隔绝在外。

“他没问题,”护士轻柔地告诉我,好像一抬高嗓音就会吵醒熟睡的病人,“所有的体征都很稳定,血细胞计数也不错。没有出血。”我看得出他说得没错,病人的脸色苍白,但一层淡粉红的底色清晰可见,像玫瑰花瓣的底脉,而喉头的律动着实规整而有力。

我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屏住了呼吸。“好的,”我说,“非常好。”护士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我不得不克制住想要靠到他身上瘫软下来的冲动。一瞬间,医院似乎变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现在回家毫无意义。我简单地查访了一遍我的其他病人,便下楼来到了餐厅。餐厅闻上去依然很像寄宿学校,但我还是手捧一杯咖啡坐了下来,开始思考该如何告诉布丽。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一个急诊护士推开弹簧门匆匆跑进来,一看见我便怔住了,接着才慢慢地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