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重归故里(第9/19页)
我立刻明白了。无数次亲眼看见医生和护士宣布死亡的消息,我不可能看错如此的征兆。非常平静地,毫无感觉地,我把几乎满溢的杯子放了下来,同时,我意识到从此以后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杯沿上的破口,和杯壁上几乎消磨殆尽的金色的字母B。
“……说你在这儿呢。证件都在他钱包里……警察说……黑冰上的积雪,打滑了……到院前死亡……”护士不停地说着,喋喋不休,我自顾自地在亮白色的大厅里来回踱步,没有看她。前台护士们的脸仿佛慢动作一般转向我,虽不知情,却一眼便看出发生了什么终极的事情。
他躺在担架上,那是急诊室的一个小隔间,一个匿名的备用空间。外面停着一辆救护车——兴许就是载着他来到这里的那辆。走廊尽头的双开门外是冰冷的黎明。救护车的红色闪灯犹如动脉一般搏动着,在走廊里洒满了血红的光芒。
我伸手摸了他一下,他的肌肤与所有刚死的病人一样,触感绵软而没有弹性,与依然富有生气的面容相去甚远。看不见伤口,所有的伤处都被掩盖在他身上的毛毯之下了。他喉头上那棕色的光洁的皮肤之下,空洞洞的没有脉搏。
我站在那儿,一手放在他纹丝不动的胸膛上,看着他,仿佛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一样。那是一张强健而又细腻的侧脸,感性的嘴唇,硬朗的鼻梁和下巴。多么英俊的一个男人,虽然那嘴边刻有深深的线条,其中充满着失望和无声的愤怒,即使死亡的松弛都无法将那些线条抹平。
我很安静地站着,在聆听。听见新的救护车呼号着靠近,听见走廊里充斥的各种声音——担架的轮子在吱嘎作响,警察的无线电在噼啪地传递着杂音,某处的日光灯管在柔和地嗡嗡低鸣。我惊异地意识到我在聆听弗兰克的声音,期待着……什么?期待他的幽灵还飘浮在近旁吗?急于了结我们之间未了结的恩怨吗?
我闭上眼睛,想遮住眼前恼人的画面中那张纹丝不动的侧脸,在门外悸动的灯光照射下不停地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弗兰克,”我向那不安定的、冰冻的空气中小声说道,“如果你还在近旁听得见我——我真的爱过你。曾经。真的。”
接着,乔出现了,身穿绿色手术服一脸焦虑地穿越着拥挤的走廊。他做完手术就直接过来了,眼镜片上溅着一小片血迹,胸前还有一抹。
“克莱尔,”他说,“天哪,克莱尔!”
我随即颤抖起来。十年来,他称呼起我来始终不是“简夫人”就是“简”。如果他直呼我的大名,那一定是真的。我的手在乔深黑的手掌里显得惊人地白,一瞬间又被闪灯映成红色,然后,我转向了他那树干一般坚实的身躯,将头偎在他的肩上,开始——头一次——为弗兰克哭泣起来。
我把脸靠在富里街房子卧室的玻璃窗上。眼前这个九月的傍晚一片湛蓝,天气炎热而潮湿,满耳是蟋蟀和草坪洒水器的声音。而我所看见的却是两年前那个冬夜里毫不妥协的黑与白——黑色的暗冰、白色的病床,以及那模糊了一切判断的浅灰色的黎明。
此时的我双眼迷蒙,回想起那条走廊里莫名的喧嚣,回想起那救护车的闪灯,将寂静的病房隔间映成血红色,回想起为弗兰克哭泣的自己。
如今我最后一次为他哭泣,当泪水滑下脸颊,我明白我们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永远分离在苏格兰那座青山的顶峰。
哭完以后,我抬起一只手放到光滑的蓝色床罩上,那覆盖着左侧的枕头的轻柔的弧线——弗兰克睡的那一边。
“再见了,亲爱的。”我耳语着走出房间。今晚我睡楼下,远离幽灵。
早上,门铃把我从沙发上的临时床铺叫醒。
“电报,女士。”信使努力把眼光从我的睡衣上挪开。
那些小小的黄色信封引发过多少突发心脏病,兴许是除了早餐的肥猪肉以外的第二大罪魁祸首。我的心脏也像个拳头一般攥紧了,开始沉重而不安地跳动起来。
我给了小费打发走信使,便拿着电报走进屋里。仿佛很有必要先走到相对安全的浴室里再拆开电报似的,仿佛那是一件易爆物品必须在水下拆除。
我坐在浴缸边缘,靠着背后的瓷砖墙支撑着,十指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它。
是一条简信——毫无疑问,苏格兰人总是对字数那么精打细算,我觉得很好笑。
“已找到他句号”我念着电文,“能否速归问号罗杰”。
我把电报整齐地叠好放回信封,坐在那儿怔怔地看了它很久。接着,我站起身来,前去更衣。
确诊
乔·艾伯纳西坐在书桌前,双手举着一张小小的浅色的长方形卡片,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