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恶俗的精神生活(第15/25页)
这种欺骗性的恶俗图书交易代表了美国长久的文化延续性。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海明威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In Our Time)就描绘了一个令人同情的上层“诗人”,其自我欺骗的情形与我们当代这些社会地位没那么高的傻瓜毫无二致。那位诗人与一些艺术骗子一起住在法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诗作差不多够出一本书了。他打算在波士顿出版,已经跟一家出版社签了合同,还寄了支票过去”。
这个故事叫《艾略特夫妇》,它很好地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直至今日还富有现实意义。原因很明显,虽然从来就没有值得信任的国际统计数据,但我愿意打赌,按人口比例计算,美国在“虚荣出版”骗局中占据着世界领先的地位。这套可怕的把戏充分证明了美国人对虚荣的需要,他们情愿相信,只要了解规则,抓住每个不易把握的、能获得荣誉和名声的机会,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以上这些针对恶俗图书的警告并不能保护读者抵御那些真正恶俗的书。像重磅炸弹电影(见“恶俗电影”)一样,真正恶俗的图书伪装得几乎能令读者不想抗拒。在奥威尔指出大多数图书有多么“糟糕”的时代,“糟糕”一词就足以概括当时的实际状况了,因为当时,每年出一本真正恶俗的大部头书籍的商业传统才刚刚开始。格雷斯·麦泰莉(Grace Metalious)的《佩顿镇》(Peyton Place,售出 900 多万册)和威廉·布拉蒂(William Blatty)的《驱魔人》(The Exorcist,售出 1200 多万册)当时都还在等待时机。但“进步”是无法阻挡的,时至今日,大部头的恶俗图书已成为无数出版商免于破产的摇钱树了,它们也是中产阶级人士最喜欢让人看见自己随身带着的那种又大又沉、永远都读不完的书。只要能畅销,哪怕一个季度只出一部,出版商就足以获得成功了。
许多年来,出版业一直疑惑于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们会去买那种唠叨、冗长、又大又厚,能从 9 月(列在出版社当年的秋季书目上)一直读到来年的 6 月或 7 月的小说呢?最好的答案是:如果你一年只读一本书,还要引以为豪,你就需要一本看上去像书的书——厚、硬皮精装、严肃庄重、被广为宣传所以知名度很高,让人看见你带着这样的一本书坐公共汽车、火车、飞机或走在大街上,就能表明你在主流消费者行列中占据着稳固的地位。你这么做是对的!这并不只是安慰,还是一种强烈的满足。
不论是丹尼尔·斯蒂尔、斯科特·特罗,还是赫尔曼·沃克81炮制出的肥大作品,花费数百万美元的广告和宣传攻势都会为这些大部头的恶俗重磅炸弹铺好路,好比施洗者约翰之于耶稣。这之后,就没有人能说出或真正在乎这本书讲了什么。如电影业一样,昂贵的精装书并不总是出版社销售的最重要商品,其衍生品——续集一、续集二,据此改编的电影、戏剧、电视剧、广播剧或有声读物,以及T恤衫等等的版权,往往能创造更多的利润。
小说家、编剧拉里·麦克穆特瑞82风趣地指出:“将现在的图书业称作‘出版业’实在太简约了,其实它是一种多媒体行业,这一行成功的必要条件并不在于书籍的文学价值,而取决于出版社的促销能力。”所以,我敢担保大部头恶俗图书还会风行许多年,从而满足我们只与恶俗图书为伍的心愿。
恶俗音乐
音乐,不论什么音乐,只要受到心灵贫弱的人的欢迎,只要商业制造者乐意提供,那你听到或不经意间听到的所有音乐,就都是糟糕的。与其他事物一样,一旦音乐被认为是“艺术”,要求人们充满敬意地对待它,从而变得装腔作势,那这种音乐就很恶俗了。在这里谈论“古典”和“流行”音乐的区别几乎没有意义。披头士乐队、西蒙和加芬克尔组合83的许多音乐作品都写得比爱德华·埃尔加爵士84的大多数作品要好。只有十足的势利眼才会在帕西·格兰杰85那平庸地重复着旋律的《乡间花园》(Country Gardens)与最近流行的雷盖打击乐之间找出差别,虽然都是迟钝、夸张和根本一成不变的噪音,雷盖音乐可能还更胜一筹。两者依赖的都是恶俗的技巧——没有变化的重复、没有结尾(见“恶俗标识”),跟恶俗对话很像。
因此,对音乐而言,无聊乏味就等于恶俗,不论音乐大厅还是妓院中传出的音乐,也不论是由弦乐四重奏乐队还是由重金属乐队演奏。有几种确定可靠的信号可以判断音乐中已经出现或即将出现的恶俗,比如伴随和音急速弹奏竖琴(注意那些上下翻飞的手指!)的臭名远扬的表演方式,或在钢琴演奏中耍黎伯拉奇的那套把戏——双手尽可能地在键盘上抬高,以展示其力量和动感,这也是大多数动感派交响乐队指挥的动机所在(见“恶俗的电影演员及其他演员”)。此外,要判断音乐是否恶俗,更多的线索还在于音乐是否陈腐、是否在乞求听众的注意和赞美。这类音乐的作者总以为听众太蠢了,不可能在听到他们的作品之前就听过千百遍同样的音乐。在沃利策(Wurlitzer)钢琴上弹奏出这类乐曲的高潮的做法,平庸得就像一些人在棒球和篮球比赛中巧妙调动观众的情绪,暗示他们齐声高喊“冲啊!”我还可以相当肯定地说,那些立志要让你陶醉在异国情调中的音乐,通常是东方音乐,比如《印度之歌》、《在中国寺庙的庭院》86等,都介于恶俗与极其恶俗之间。同样的,要谨慎对待任何贴着“夜曲”标签的音乐。评论家杰克·林奇(Jack Lynch)提议将恶俗音乐奖颁给“安德鲁·劳埃德·韦伯87创作、演奏、演唱、表演、制作、资助、鼓励、评论及倾听过的所有音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