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物观察(第16/26页)
他由此开始迥异于前代圣贤的生涯:他设立安庆军械所、创办上海机器局、翻译多种西方书籍、派遣幼童“出洋学艺”……他希望以西洋的技术,护卫他所热爱的文明;他说,“师夷智以造船制炮,尤可期永远之利”;他甚至产生了“海上争雄之志”,他说,“未敢遽问九世之仇,亦欲稍蓄三年之艾”。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是一条渐行渐远、无法再回头的长路:为了造船制炮,他必须引进“制器之器”;上海机器局落成后,“各委员详考图说,以点线面体之法,求方圆平直之用”,换而言之,伴随西方物器滚滚而来的,是声光电化、“制器之所以然”;以洋枪装备淮军后,他曾经赞叹,“余平生所见步队不逮此远矣”,然而,这样的军队却必须“纯用洋人规矩”操演;在几艘轮船下水前夕,他已经意识到,“船成之后,仍需酌改营制,略仿西洋之法”……
从船炮、“制器之器”到操演规矩、营制,西方文明就这样水银泻地般渗透着。又何止于此?不仅船炮、“器具”从来不是孤立的,它背后的人心与社会也如此。“中体西用”从来是个模糊不清、近乎臆想的概念,因为它回避了“体”与“用”的互为联系、“道”和“术”的彼此作用。而这种联系与作用一经展开,它必将裹挟一切:正如后来中国人所亲历的那样,在器具变迁之后,是观念之变、社会之变、政体之变和“道体”之变。在这个意义上,与曾国藩同时代的倭仁,无疑更有先见之明,他一开始就反对同文馆的开办;而几十年以后,梁启超的“变亦变、不变亦变”,则说出了这段历史的关键……
或许,曾国藩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史料记载: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他很少再触及洋务,“而日从事于经史”。
李鸿章1895,穷途末路
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建,晚年洋务,在接近生命的终点之时,这位垂暮老者再难有发奋之举。更何况,在历史的大赌局中,他输得身败名裂。他只能将再造国家的希望寄托于更为年轻的一代。
1895年初夏的一天,77岁高龄的京剧名角刘赶三在北京一家戏园登台献艺。刘赶三是有名的丑角,除插科打诨的功夫了得之外,还以敢于嘲讽权贵,抨击时弊,广为人推崇。就在刘赶三在戏台上表演时,突然想到时下的国耻,便即兴来了一句台词:“拔去三眼花翎。”
这明显是一句嘲骂当朝重臣李鸿章的话,当时,割让台湾、辽东,赔款2万万两的消息传来,举国愤慨,朝野沸腾。李鸿章一下子成了全国的公敌,仿佛不责骂李鸿章就不爱国似的。大大小小的报纸上挤满了他的照片,要求惩办李鸿章的奏折则雪片般飞向光绪皇帝的案头,而更有许多人宣称将不惜一切代价暗杀李鸿章,以“雪奇耻大辱”。在不断地经历战败求和的屈辱之后,整个民族很容易感染上这种急切“雪耻”的情绪。
这一句即兴发挥的台词里,“三眼花翎”成了无尽的羞辱。而在此背后,不仅仅是晚清一代重臣盛极而衰的个人命运,也是整个国家改革努力的失败。
三眼花翎
李鸿章的“三眼花翎”得来时间并不长。1894年,慈禧要过六十岁大寿,刚过正月初一,慈禧便“殊恩特配”,将一班大臣都加官进爵一番,以示普天同庆,于是,李鸿章被破格授予“三眼花翎”的荣誉。“三眼花翎”,对汉人来说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尊荣,之前只有满族贝子或以上贵族独有,即便是他的恩师曾国藩也只是获授过双眼花翎而已。这一刻,李鸿章达到了一生功业的顶峰。
而为了这一刻,李鸿章几乎付出了50年的努力。早在1843年,年仅20岁的李鸿章离开家乡奔赴京城准备参加来年顺天府乡试的路上,李鸿章写下了10首《入都》诗,后来广为传颂。他怀着报效天下的强烈愿望写道:“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尽管李鸿章第一次科举并未考中,但在这些诗句里,一种气宇轩昂、纵横捭阖的气概已是喷薄而出。
曾国藩见到少年李鸿章时,这样评价:“少荃天资与公牍最相近,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也未可知。”正如此,步入仕途后,不管是在曾国藩幕下出谋划策,还是独当一面平发平捻,李鸿章的才能、谋略都显露无疑。为官之路上,李鸿章左右伸张、如鱼得水。正如他晚年所言:“予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建,晚年洋务,一路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