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世界(第11/14页)

如今你住在利马,秀发梳得像个城里妞;

你甚至还说“请”等等,我要去跳个扭扭舞;

别再装模作样,别再自以为神气,

你我眉梢发际,其实半斤八两。[10]

(Mangin,1970,pp.31—32.)

其实就连乡间,也挡不住这股现代意识之流(即使连尚未被新品种、新科技、新企业组织及营销方式改变的农村生活,也不能幸免),因为从60年代起,亚洲部分地区,已有因科学选种而兴起的谷物耕植“绿色革命”,稍后,又有为世界市场研发成功的新外销农产品。大宗商品航空货运的兴起,以及“发达”世界消费者的新口味,是这一类易腐坏产品(热带水果、鲜花)及特殊作物(可卡因)成为外销农作物新宠儿的两大原因。农村因此所受的影响,绝对不容低估。新旧两面的冲击,在哥伦比亚亚马孙河边区一带最为强烈。70年代,该地成为玻利维亚和秘鲁两国大麻的中继站,大麻在此炼制成可卡因。这一新天地的出现不过几年工夫,它是由不堪国家及地主控制而迁移至此的拓荒者所开辟的。他们的保护神,则是一向以小农生活捍卫者自居的哥伦比亚革命武装部队(FARC)。这个无情残酷的新市场,自然与向来以一枪、一狗、一网即可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方式发生冲突。试想一小片丝兰(yucca)地、香蕉田,怎能与那虽不稳定但一本万利的新作物相抗衡?这个暴利的诱惑怎能抗拒?旧式的生活又怎能抵挡那毒贩横行、酒吧歌厅充斥的新兴城市?

于是乡间的面貌也改变了,可是其转变却完全依赖城市文明及城市工业的动向。乡间的经济状况,更常视本乡人在城里所能挣得的收入而定。如种族隔离下的南非,所谓“黑人家园”的经济,即建立在这种模式之上。当地10%—15%的经济来源,来自留守原地者的收入,其余则完全依靠外出打工者在白人地域工作所得(Ripken and Wellmer,1978,p.196)。乡下男女进城,发现人生原来另有一片天地,不管是本人亲身体验,或邻舍辗转相告。矛盾的是,第三世界的情况与第一世界部分地区一样:正当农村经济在城市的冲击下被乡民遗弃之际,城市却可能反过来成为农村的救星。如今大家发现,生活并不一定得永远像祖先那么艰苦惨淡,并不是只能在石头地上筋疲力尽,讨得那最基本的糊口之资。在风光无限旖旎但也正因此收成太少的农村大地之上,从60年代起十室九空,只剩老人独守。与此同时,以南美高地的村庄为例,村人虽然纷纷进城谋生,在大都市里觅得生存之道,如售卖水果(或更确切一点,在利马贩卖草莓),家乡村庄的牧野风光,却因此得以保存,甚至重生。因为综合外出户与留居户农业收入与非农业收入,农村收入已由农业性质,转为非农业性质(Smith,1989,chapter4)。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秘鲁高地这个极有代表性的个案研究里发现,许多出外乡民并未改行从事工业生产活动,他们谋生的选择是成为小贩,变成第三世界“非正式经济”活动网中的一员。因此在第三世界里,社会变革的媒介,极可能便是这一群由外出人组成,以某种或多种方式挣钱的中层及中低层新兴阶级。而其经济生活的主要形式,尤以在最贫穷的国家为最,就是上述往往官方无法统计的非正式经济活动。

因此,在20世纪最后三分之一的年代里,原本存在于第三世界少数现代化或西方化的统治阶级,与其广大群众之间的那道巨大鸿沟,开始在社会的转型下逐渐缩小。至于这项转变何时以何种方式发生,以及转变过程中新的意识形态为何,我们不得其详。因为这些国家的政府,多数连像样的统计机构都不具备,也缺乏市场及意见调查研究,更没有社会科学的院所及学人的研究资料可供参考。不过,即使在文件记录最进步完善的国家里,凡是由基层群众发动的社会活动,刚开始往往难于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年轻人的新文化、新时尚初起之时,往往难于预料掌握之故。有时,甚至连那些靠年轻人赚钱的人,如流行文化行业从业者,对于新萌芽的趋势走向也懵然不觉,更别说父母辈了。然而话虽如此,在少数特权精英阶层的意识层下,在第三世界的城市里,显然毕竟有一种不明的因素在激发、在萌动。甚至在那完全沉寂,有如一泓死水的比属刚果(今扎伊尔)亦然。否则,除此之外,我们又如何解释,在那死气沉沉的50年代,该地却兴起了一种于60年代和70年代非洲最有影响力的流行音乐(Manuel,1988,pp.86,97—101)?讲到这里,我们又如何解释,这个一直到当时为止,不但对当地人受教育一事抱反感,对任何内部政治活动也厌恶有加的殖民地;这个在外人眼中,无异于“明治维新前的日本,闭关自守,对外界敬谢不敏”的刚果(Galvicoressi,1989,p.377),竟会在1960年,突然政治觉醒,使得比利时人赶紧拱手让出,任其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