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九(第11/23页)

欧阳修/集古录目序

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妊,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蛮夷山海杀人之兽,然其齿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仑流沙万里之外,经十余译乃至乎中国;珠出南海。常生深渊,采者腰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则下饱蛟鱼;金矿于山,凿深而穴远,篝火粮而后进,其崖崩窟塞,则遂葬于其中者,率尝数十百人。其远且难,而又多死,祸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玑,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以上言好之而有力,则物皆可致

汤盘,孔鼎,岐阳之鼓,岱山、邹峄、会稽之刻石,与夫汉、魏以来,圣君贤士桓碑彝器,铭诗序记,下至古文籀、篆、分、隶诸家之字书,皆三代以来至宝,怪奇伟丽、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远,其取之无祸,然而风霜兵火,湮沦磨灭,散弃于山崖墟莽之间,未尝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以上言金石文字难聚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颛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于其间,故得一其所好于斯。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泽,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无时世之先后,盖其取多而未已,故随其所得而录之。又以谓聚多而终必散,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缪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以上述《集古录目》之意

或讥余曰:“物多则其势难聚,聚久而无不散,何必区区于是哉?”予对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以上言物聚而必散

欧阳修/送徐无党南归序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愈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曾巩/先大夫集后序

公所为书,号《仙凫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纪》者十卷,《清边前要》五十卷,《广中台志》八十卷,《为臣要纪》三卷,《四声韵》五卷,总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于世。今类次诗赋书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为十卷,藏于家。以上书目

方五代之际,儒学既摈焉,后生小子,治术业于闾巷,文多浅近。是时公虽少,所学已皆知治乱得失兴坏之理。其为文闳深隽美,而长于讽谕。今类次乐府以下是也。以上五代时著作

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当此之时,太祖、太宗,已纲纪大法矣,公于是勇言当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当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忧怜百姓、劳心万事之意,而推大臣从官执事之人观望怀奸,不称天子属任之心。故治久未治,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虽屡不合而出,而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祸福动其意也。以上仕宋后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