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10/19页)

她合计一番,现在即使再拿出多少银子,说是已故的王太皇后家踊跃捐输,为头犒赏金军,为时已晚。别人会说这盏盏之数与传说中他在这一年中悖而入的财产简直不成比例,定是转移藏匿妥当了,假意儿拿出这几个臭钱来为自己表白一番,岂非掩耳盗铃?索性一文不捐,一钱莫名,等待他们来查抄,倒也罢了。记得今年元宵节,家主王宗濋,还有执政王孝迪、大尹王时雍等三个草头王也曾以同样的理由亲自率领公人去查抄李师师、赵元奴、袁绹等供奉过太上皇的艺人之家。算到今天十二月十五,加上一个闰月,也整整的十二个月,就轮到自家门上,真可说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明知道家主之为人,抄他十次家也不为过,仍愿为他效死,眉寿这个人似乎很有一些义气。她献的这条计策是:把家里所有的金宝细软都收拾起来,转移到她的老根——高家去,其余的一律割舍,听凭他们抄去,这样还可淘剩一半,图个后半生的快乐。她列举了所以不避嫌疑,力主转移到高家去的几条理由都是强有力的,无可辩驳的。

想当初,高俅多年与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沆瀣一气,十分融洽。太上皇、今上易位之初,高俅滑脚得快,没有随同太上皇一起南下,这一点受到陈东的称赏,从原定“七贼”的名单中勾去了高俅之名,变成“六贼”。从此,他又在新朝中找到了立足点。他一个重要的手法是乖乖地把他盘踞了十余年的殿帅的位置让出来,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的后任者国舅王宗濋,十分巴结讨好他,成为自己的保护人。

一次酒后,高俅醉醺醺地指着一队侍女歌姬道:“咱俩情同手足,谊如兄弟,俺的一切,除老妻外,只要老弟喜欢,无不可以奉赠。”

当时王宗濋也喝得多了,借酒醉盖着脸,老面皮地说道:“老哥所有,兄弟都不稀罕,唯独这个一口酥才是兄弟最心爱之物,如蒙割爱,就把拙荆一乘软轿抬来,两相交换,也所不惜。”

眉寿也是高俅自己的“心爱之物”,原来他只希望王宗濋在侍婢中间挑选一两个年轻美貌的送他,想不到他一张口竟指名索要这个年过三十、早已代替他老婆主持内政的眉寿,酒醒后不禁大大失悔,只是言语已经出口,难于翻悔。在他们这些人中间,一切说过的话都可以赖账不算,唯独赌账、女人账,说出了口,一定算数,决不抵赖,这是他们的道德标准,高俅岂能例外。再则王宗濋正在势头上,自己在他身上已用过许多水磨功夫,一件事触忤了他,不但前功尽弃,反而会带来祸水,太不合算,只好用一乘暖轿把眉寿送往国舅府,还媵带四名绝色丫头,一笔厚厚的陪嫁。至于王宗濋说的“与拙荆对调”的话,他的“拙荆”何等样人,乃是当今的“国妗”,岂可与眉寿物物交换,这笔女人账,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赖掉的。

高俅做了一笔蚀本生意,打发眉寿出门时,不禁恨恨地说:“王宗濋这小子怎消受得起眉寿这个尤物,但愿她带着克夫星、扫帚星双星上门,弄得他家破人亡,才叫作‘现世报’!”

没有想到眉寿之温柔体贴、曲尽人意、聪明伶俐、八面讨好的美德是人尽可施的,她施之于高家也用之于王家,不消两个月,王家的人都对她产生好感,至于王宗濋本人,那更不必说了。后夫没有克死,反而把前夫克死了。她出门不及三个月,高俅自己倒一命呜呼了。东京人一般的评论是:高俅寿终正寝,死在家门,没有追随六贼,明正典刑,是他的造化,是朝廷的失刑。不过,好像活着的张迪一样,即使在坏人队伍中,他们也已属于过时人物,再加上年来国家多事,可歌可泣、可恨可叹的新闻消息每天都有,因此高俅的死也引不起人们很大的兴趣。

有了眉寿穿线往来,王、高两家之间,仍有许多相互利用之处,关系还是十分亲密。高俅虽死,这个家并未破落。他的长兄,眼皮上长个大肉瘤,绰号叫作“司马师”的大爷高杰,倚仗兄弟之荫,挂上金吾卫大将军的头衔,是环卫宫中的佼佼者。他的小弟,被称为四爷的高伸也由二兄的斡旋,换了文阶,现任延康殿大学士。这两个在官场上都是吃得开、兜得转的人物,兼与王时雍等交好。眉寿想出了这一招,把王家的细软送到高家去交高俅的遗孀保管,外面有大爷、四爷保护,确是一条安全的道路。

“大爷、四爷要起了黑心呢?高嫂子一个妇道人家,对他们也没奈何。”

“大爷、四爷那两个活宝贝啊!”眉寿柔媚地笑起来,“奴家自有治他们之法。他们要使黑心,保管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