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12/19页)
作为一个舞姬,她身体的特点是瘦,身体上许多部位都好像用刀子削成,从胸到背的厚度也比普通人薄一半。令人联想到一条洗得干干净净,一剖而成两半、骨刺外露的鱼,她全身瘦骨嶙峋,特别是上半身的锁骨、肋骨、颈椎、胸椎、腰椎骨,一根根一圈圈一节节地嵌在薄皮肤底下,似乎只要用一根针轻轻把皮肤挑开,就可以把那些骨头取出来。
她的臀部也是窄窄的,从腰肢到大腿,除了一段凹凸度不太明显的弧圈外,几乎拉成直线,因而无法显示出她的细腰,只有两条匀称细洁的大腿,犹如宫殿中的一对玉柱,才是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吸引着所有男人的眼光。
她的前胸也有些畸形,在突出的锁骨和几圈肋骨下面的低位上长着一对窄小狭长的乳房。它们好像生错了位置,低人一等,不好意思地无力下垂着。当她踏着急促的碎步在地毯上转着圈子舞蹈时,这对乳房被金托子托起来,猫儿似的在轻绡衫中乱钻乱跳,活跃非常,透过轻绡的缕纹,看得见里面金光闪闪,似乎蕴藏着无限奥秘。如今脱出来看,神秘的色彩消失了,它们既缺少弹性,也没有活力。即使她的双臂高悬,全身肌肉都牵引向上,唯独这对乳房还是耷拉着大耳朵,几乎要贴上肚皮。它们坍下来了,索性赖皮到底不再挺起来,倒是那两颗已呈深褐色的乳头尖尖翘起,有紫葡萄那样大小,与那波浪起伏度微弱的母体不很相称。她的两圈乳晕也是深褐色的,有当十的崇宁通宝大小,边缘上匀称地排列着一个个小白点子,深浅相映,显得耀眼。
这是个已经失去青春光辉的艳妇,别人对她还感到很大的兴趣,主要是慑于她过去的艳名,虽然如此,随着年龄产生的种种体形上的缺憾以外,她仍保留着惊人的美。那就是她的一身晶莹洁白的皮肤,她的全身白得像一方微微沁出水痕的玉石,白得像一支浸在牛乳中蒸透的老山人参,白得像一片里面隐隐透出一层淡红色的云母体。她的白是活的,透明的,有机的,生命从那里泛出光彩。熟悉、了解她的为人,把她聪明剔透的性格行事联系起来,人们就可以从她的白皮肤底下看到身体中内蕴的一切。
把这个雪白的艳妇高吊在公堂上犹如在那里悬挂着一盏大放光明的莲花灯。不要说看到她的内蕴,单单这一身雪白,就把那伧夫俗子淫棍色鬼的王、徐、余之徒看得眼花缭乱,丑态毕露。王时雍还要装模作样,拉起皮鞭在她背上抽击,徐秉哲走过来劝阻道:“王尚书不必亲自动手,俺自有治这贱人之法。”徐秉哲好像为她解围,却从王时雍手中接过皮鞭,在她骨多肉少的屁股上重重抽了一下,然后叫手下人把眉寿的右手放下,单单左手悬在梁上,得意地说,“这单腕悬棵,就是江洋大盗也挺不到一个时辰,何况她那细皮嫩骨。再加上在这三九腊月中,咱们且饮酒作乐,把她吊着,不吊死也冻死了,看她挺到几时,招供不招供?”
徐府尹果然很有经验,这一招十分厉害,他们这里地炉烧得十分炽旺,喝酒行乐,亵言谑词,无所不谈。眉寿蒙在素绢里的头面上也是黄汗直淋,不久满腹满背、大腿小腿上都湿透了,连地坪砖上也湿了一大片。这个三分聪明、三分狡黠,兼有二分侠气、二分勇气的眉寿在巨大的肉体痛苦中挣扎了半个时辰,经受了一场“锻炼”,她的意志、毅力、勇气都被磨成了齑粉,拌在被拆散的血肉中,终于软瘫成一堆雪白的泥。她屈服了,大声表示愿意招认,只要把她放下,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现在事情简单了,徐秉哲亲自揭去她的面绢,笑嘻嘻地把一纸已由书吏代写好的供词塞给眉寿。眉寿看也不看,用散着的右手一把抓过笔来画上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十字。
她被放下来,先是一动不动蹲在地坪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揉着红肿得好像大蜡烛的左手腕,喘了好一会儿气。然后,她被准许爬到地炉旁烤火,暖一暖身体,但仍不允许她穿上衣服,说是要“与当事人对质了才可了事”。
她昏昏沉沉地以为传来“对质”的是家仆刘均,是家主王宗濋。来的如果是刘均,她要把一肚皮气都发泄在他头上,要痛骂他:“俺倒没说话,你先招认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狗养的奴才!”来的如果是王宗濋,她除了痛哭以外还能说什么?她想这样赤身露体也好,让他看看这只大红蜡烛似的手,让他看着自己为他吃了多少苦头,那就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
不!两个都不是,结果用两根大铁索锁住了头颈牵进公堂来对质的是高杰、高伸一对兄弟。他们一时还摸不清头脑,不能够相信高坐堂上的竟是前两天还在一起饮酒狎妓的三川牙郎和开封府大小二尹“双人徐”和“单人余”。他们向来就是这样称呼惯的。高伸一时冲动,破口大骂。“双人徐”把眉寿画押的供词掷给他们,并说眉寿转移财物事先得到二高同意,已构成窝藏之罪,二高叫起冲天屈,把所有的污言秽语都使用遍了,但眉寿已经昏厥过去,她不知道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包括她自己压在嗓门下的不知所云,二高的咆哮,开封府二尹重浊威严的官腔。后来她悠悠忽忽地张开眼睛,二高已被押走,二尹及差役们也都走了,只剩下王时雍一人,帮她草草穿起衣服,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今日幸得下官在此,夫人还不曾吃大亏。此刻徐大尹、余少尹都已赶到府上,那边已闹得人仰马翻。夫人不如在此投宿一宵,明日再定去留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