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至12月(第11/20页)
快到午夜时,我终于说服托尼和罗玛莉该回家了。天气很坏,托尼迷路,错过了万湖上不限速高速公路的入口。往错的方向开了一阵子之后才发觉不对,才一调头就爆了一个轮胎,而且他的汽油也用完了。他开始换轮胎,罗玛莉和我则下车求助。等了好久,一辆大车从相反方向开过来,我们招手要它停车,结果一位穿便服的男士和一位党卫军司机跳了出来,同意给我们一点汽油。分油时我们钻进他们车里去听收音机。那位便衣问我们是不是女演员,来自哪一个国家,我们很狡猾地反问汽油应该还给谁。他说不必还了,还说他们刚从希特勒最高司令部回来,却不肯泄露身份。
这时德国为了补充在东线上的重大人力损失,以及将更多少数人种派上前线,开始从各欧洲占领地区吸收上百万的男性及女性送往德国,在农业界、矿业界及工业界工作,重建被炸毁的工厂、铁路及营造海岸防御工事等。这批人潮到1944年高达760万人,形成四分之一的总劳工人口。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苏联,有些是战俘(否则便得面对在集中营里饿死的命运),有些是来自占领区的平民,称为“奥斯特”(Osts)。
11月22日,星期一
经过昨晚的历险,我累坏了,决定今晚7点就上床。没吃午餐,加班到很晚,因为开了一个无聊的会议。外面倾盆大雨。
今天是乔吉的生日。
11月23日,星期二
昨晚柏林城中心大部分被炸坏。
下午下大雨,我奉命离开办公室去取一份开会需要的文件。新老板布特纳对这类会议有狂热的劲头,几乎每天都开;可能只是想“检阅麾下兵团”。我觉得完全是浪费时间。我在路上被淋得浑身湿透,开会也迟到了。会一直开到晚上7点多。我正奔下楼梯想回家,门房拦住我,说出那几个可怕的字:“15级空袭!”意味着大批敌机正朝这边飞过来。我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楼上,警告那些住得比较远的同事最好留在办公室,否则可能会被困在路上。等我打算离开时,警报已响,外面雨势还很大。因为知道巴士一定马上就得停驶,我决定走路回家,然后在路上把我刚写给塔蒂阿娜的一封信投进转角的邮筒里。
街上挤满了人。很多人只是站在外面,因为雨势的关系,能见度很差,大家都认为空袭的时间不会很长,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害。回家后,玛莉亚·格斯多夫告诉我,她丈夫海因茨刚从柏林警备司令部的办公室打电话回家,警告她敌机数目比平常多出很多,这次空袭可能会很严重,然后说他会在办公室过夜。我因为没时间吃午餐,饿坏了。玛莉亚叫厨子老玛莎热点汤,我则上楼换上毛衣及长裤。同时一如往常,收拾了一个小提箱。父亲在他房间里替两个年轻人上语文课,吩咐我别去打扰他们。
我刚收拾完行李,高射炮就开火了,而且立刻变得非常剧烈。父亲带着他的两个学生出现了,我们都奔到厨房后面、平常躲空袭的那间半地下室里。才刚挤进去,便听到第一批飞来的敌机。他们飞得很低;这时高射炮的炮声突然被另外一种声音淹没——高爆弹!起先很远,后来愈传愈近,到最后仿佛就落在我们头顶上似的。每爆炸一声,整栋房子就摇晃一阵。空气压缩力可怕极了,噪音震耳欲聋。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地毯式轰炸”——盟军称之为“饱和轰炸”。有一刹那,一阵碎玻璃如雨点般落下,地下室三片门的铰链同时断裂,一齐朝室内飞来。我们把门压回去,靠在上面,希望能把门固定住。我把外套忘在外面,却不敢出去拿。这时一串火星嘶嘶作响落在地下室入口处,几位男士爬出去把它扑灭了。大家这才意识到我们没有存灭火的水,赶紧把厨房里所有的水龙头都打开,外面的噪音因此被压下去几分钟,但马上又开始了……这次飞机不像往常一波一波来袭,而是不断密集地从头顶上飞过,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正在一团乱的当儿,厨子把我的汤端来了。我觉得如果我开始吃的话,一定会吐;我甚至无法安静坐着,每传来一阵爆炸声,都吓得我跳起来。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父亲,从头到尾坐在一把藤制安乐椅上。后来有一声爆炸声特别响,我又跳起来,他很平静地对我说:“坐好!万一天花板坍了,距离你才会远些……”可是爆炸声接连不断,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都震碎,碰到轰炸最密集的时候,我干脆站在他后面,紧抓着他两个肩膀,算是自保。好一锅粥!——他的两个学生瑟缩在墙角里;玛莉亚紧贴着墙壁,面色凄惶地为丈夫祈祷。她不断叫我离家具远一点,怕我会被家具的碎片击中。炸弹如雨点般不停掉下来,隔壁一栋房子突然倒塌,父亲用俄文呢喃道:“就让上帝的旨意实现吧!”当时的感觉是我们的末日真的到了。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外面慢慢安静下来,父亲拿出一瓶杜松子酒,每个人都灌了几大口。然后,轰炸又开始……直到晚上9:30,头顶上飞机飞过的嗡嗡声才消失。这次来袭的飞机少说也有几百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