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至7月18日(第18/25页)
午餐后,大家收听官方发言:称昨天的空袭为“恐怖轰炸”。我怕父母又会担心,因为我无法打电话向他们报平安。稍晚,托尼·绍尔马开车载我们去布科夫同霍斯特曼夫妇喝下午茶。西班牙大使比达尔和费德里科·迭斯也在那里。后者描述玛莉亚·皮拉尔及伊格纳西奥·奥亚尔萨瓦尔夫妇遇害时的悲惨细节;他是奉命去辨认尸体的人。奥亚尔萨瓦尔夫妇和另外一对西班牙夫妇玩扑克牌,赢了他们的睡铺,结果赌输的人倒逃过一劫。唯一令人安慰的是他们当场毙命。韦达问我许多关于克鲁曼修柏的问题,因为所有外国使馆迟早都会迁去那里。我却怀疑他们是否等得到那一天。莱莉·霍斯特曼说伊丽莎白·恰夫恰瓦泽现在在摩洛哥管理一个盟军的救护车单位;战前我们俩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晚上大家在扬斯费尔德,围坐炉火旁议论沙皇宠臣拉斯普京。
5月1日,星期一
返回柏林,天气仍然很坏。谣传英国皇家空军丢了一个花环在海因里希·维特根斯坦的坟上,令这一切的杀戮更显得荒谬而毫无意义。
下班后到玛莉亚·格斯多夫家和戈特弗里德·克拉姆谈了很久;我们现在成了好朋友。刚认识时他有诸多保留,现在我却发觉他原来感情丰沛。他给我看一个红皮的照片框,里面夹了三张同一个女孩的照片,我认出那是芭芭拉·赫顿。
晚上和珀西·弗雷一起去听莫扎特的歌剧《后宫诱逃》,然后去阿德隆旅馆吃夜宵。跟珀西相处很自在;他总保持超然的态度,却又具有极含蓄的洞见,基本上比较像英国人,不像瑞士人。他陪我步行穿过蒂尔加滕回家,后来被我们房子周围的瓦砾绊了几跤,不时还得爬过碎砖堆成的小丘,令他感到惊异;我却没有同感。我们活得像养兔场里的兔子已经太久了。
汉斯(“珀西”)·弗雷博士,当时负责瑞士驻柏林公使馆内的一个部门,该部门的职责是保障几个与德国交战国家的利益。
5月2日,星期二
早上我设法用珀西·弗雷的过期肉票换到一条大香肠,然后到办公室举行小型拍卖,一个女同事用比市价稍低的价钱买走,不过却付给我有效的粮票;可以把它再还给珀西。我为自己感到骄傲。
工作到很晚,然后搭亚当·特罗特的车回他家,跟他吃晚餐。我们俩的友谊有时让我不知如何招架,所以我一直努力避免这种情况。他是个完全超脱世俗的人,一切思想和作为的焦点都集中在高层次的道德及价值观上,显然和目前德国,甚至盟军那方面的时势潮流格格不入。他属于一个更文明的世界,可惜如今交战的两方皆非文明国家。很晚他才送我回家。
5月3日,星期三
到戈特弗里德·俾斯麦住波茨坦的姐妹汉娜·布雷多家晚餐。星期六空袭时,汉娜的女儿菲利帕人在空军最高指挥部,空袭开始后她飞奔而出,门房本想拦住她,但她寄了一个皮箱在艾斯布勒拿旅馆内,急着去抢救。结果总部大楼被18枚炸弹炸中,有些炸弹从七楼顶楼一直穿透到地下,地窖里(本来她应该躲进去的)死了50个人,伤者无数。当时我自己也在那栋建筑附近,也很可能躲进去。所以说,凡事都看运气。
布雷多家15岁的男孩,赫伯特,即将被征召进入高射炮单位。他的眼睛美极了,倘若能活过这场战争,将来一定不知迷死多少女人。他的早熟程度和对目前政府的强烈厌恶令人惊异。去年他母亲替我看手相,预言我将离开德国,永远不再回来。这次我再度要求她替我看手相,她仍重复上次的预测。
5月4日,星期四
下午返回波茨坦前,和亚当·特罗特到格林瓦尔德散了一个长步。虽然阵雨不停,但毕竟春天已经到来,尽管春寒料峭,然而到处可见鲜花绿芽绽放。亚当对我叙述他的初恋故事,以及在英国、中国的生活种种,他总是有令人发掘不完的另一面。
5月7日,星期日
清早起床去动物园附近的俄国东正教教堂。教堂里没有地窖。我排队等待告解时,警报响了。当时教堂里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俄国劳工”,有些人干脆大声祷告,表情相当坚决。没有人移动,唱诗班继续歌唱。站在那里比瑟缩在不知名的掩体里好太多了!圣像周围的蜡烛全部点燃,圣乐令人深深感动。我向一位不知名的神父告解,他劝我“当你回家时”、“爱你的邻居”,等等——这期间空袭警告仍然嗥个不停。起先外面一片寂然,我以为敌机已经掉头了,可是突然之间机群就从我们头上飞过,一波接着一波,数不清。因为天气阴霾,无法射击高射炮,敌机都飞得很低,引擎声响就和炸弹落地的声音一样喧噪,令人无从分辨;让人感觉仿佛站在一道铁路桥梁底下,听一辆特快火车轰隆驶过一般。突然间,圣诗班噤口,信徒们勇敢地继续唱,但歌声断断续续。有一刹那我双腿发软,蹭到圣坛前跌坐在阶梯上。我旁边站了一位修女,脸蛋很美,靠近她带给我极大的安慰。她弯下腰对我耳语道:“你不要害怕,因为上帝和所有的圣徒都与我们同在!”看我面露疑色,她又说:“神圣弥撒进行时,任何事情都不会发生的。”她是如此地有把握,我立刻感到十分安心。迈克尔神父对外面的噪音充耳不闻,继续吟唱。等到领受圣餐时,喧嚣逐渐平静。礼拜做完,我觉得自己仿佛已老了50岁,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