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第7/10页)
她饭也没吃,走出宴会厅。
开会的地点是一座大酒店。她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阵。风儿从旋转玻璃门透入,吹上她的胸脯,带走大半酒意。周围的一切散发出一种麻痒感。她开始为刚才在讲师面前反应过度而后悔。她想起本单位那个男同事,他从没有向她大胆表示过什么。她觉得她在他面前从不曾矜持过,或至少没有表现过矜持。
考古的圈子里,人们团结、紧张、严肃有余而活泼不足,出土材料在头脑中板结成一块,拆不开,打不散,除了“报告语言”就不会说话。大家饱经风吹日晒,异常辛苦。直到此时,女人才为自己居然置身于这个圈子而吃了一惊。
有人凑上来。并不是他或讲师。
“小姐,寂寞吗?”
她条件反射地往边上缩了一缩,但顷刻努力镇定下来。她看了看他。男孩不过二十出头,很漂亮,很干净,很恭敬。她一阵心跳,忙把眼光移开。
“很便宜的。”男孩的话音透出热力。
“……”
“嗯?”
“安全吗?”她想起小说中描写这类事时惯有的叙述。
“向释迦牟尼保证。”
这句话把她逗乐了,欲望终于不可收拾。
在床上,他对她说,他是一个佛教徒。
“真不好意思呀。”
她为这种献身精神而感动。
“你这是以身饲虎。”她疼爱地告诉他。但她并不认为他真的是佛教徒。近年来,打着宗教幌子行骗的人太多了。
没想到第一次是这样简单地就过去了!疼痛和快感,令她忍不住哭了。
这真是人类的世界啊!
完事后,她飞快穿好衣服,付了钱,头也不回就奔出房间。后面传来男妓的叫声:
“女施主,您的手袋!您把手袋落下了!”
弘明生年和来历不详。只知他是一个外来的和尚,给人一种从天而降的感觉。他卒于贞观十一年,这一点却在圆觉寺保存的档案中有着清晰的记录。这使女人大为击掌,心驰神往。
根据文献,弘明大约在隋大业十年前后开始讲说众经,开化愚蒙。据记载,弘明有苦节通灵、降伏鬼物的本领。
圆寂那天,弘明忽然敛衣合掌,求屣欲起,如有所见。众僧皆感怪异,齐声惊问。弘明答曰,佛陀就在寺外。言毕而卒。弘明圆寂后,方圆十里都能闻到一股异香,七日乃歇。
之后的传世法系看不出什么特别。弘明手下一位名叫怀让的门人继任了方丈。再往后,住持依次是慧安、法显、法通、僧济、普恒、道开。之后,在道恢的带领下,寺院逐渐发达兴盛,成为天台宗在南方一处显要的丛林。
至唐末,寺庙受到会昌灭佛的影响,转入衰微。
寺庙的历史显示出了与地层历史的差别。突出的感受是,前者并没有被任何外来力量忽然打断。
寺庙第一次被焚,具体是哪一年呢?女人有强烈的直觉,这与贞观十一年那场灾变直接有关。但除了地层中的线索,却查不到这方面的任何文字史料。
从地下发掘出来的那处疑为僧房的居址,以及仅存平面模样的寺院遗址,是否便是早年的圆觉寺呢?
据认为,在有关弘明的文献中,疑点还有两处。
其一是祈雨的法事。寺庙的档案记载,弘明刚来不久,当地曾大旱数年,弘明便连续祈雨,竟十分灵验。这样的法事后来每年都坚持了下来。但在贞观七年后,却停止了。这是为什么呢?此后连续几年,当地均出现了较大的灾荒,而寺庙没有任何慈善的表示。弘明与以前判若两人。
其二是弘明的游历。在大业十年至贞观七年间,弘明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云游四方,而不是在寺中主持日常工作,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武侠小说中的一名侠僧,倒不太像是一位正常的方丈了。这种游历在贞观七年后,频度有所下降。直接来看,他从游历中获得的收益是佛学造诣达到了新高度。但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女人忽然意识到:弘明是在逃避什么——心灵中的黑暗?她为自己的想法而不安。女人感到与历史上那个男人有了某种沟通和默契。处在封闭的卧室中,她自觉置身于古代黑暗的禅房。
一切又回到了贞观十一年。
在现实中,时间走向了一个端点;而在理念和文字中,时间仍是一条连续不断的直线。
她开始怀疑有一段时间消失了。历史被抹去后又改写了。
真的与“核爆炸”有关?
或者,并没有什么历史的消失,而是同时存在几个历史。其中一个,也就是人们熟悉的那一个,在贞观十一年到来时,扭头朝某个分岔前进了。
危险的疑古思想,压迫得她再也坐不住。
夜深时,她放下手中书,来到阳台,从壁中取出一直还没使用过的晶体。她汇报了她遇到的这件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