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17/22页)

“那么,数学皇后会在一个区区海岸线的问题上栽跟头?”

“当然不,海岸线由一条无限长的线折叠而成,显然,用小直线段量,其结果是无穷大,而用平面量,其结果是 0,因为曲线中不包含平面。但是我们可以用一把与海岸线维数相同的尺子量,得到有限值,而这把尺子显然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维数,大于 1小于 2,显而易见,它是一个小数,不出意外的话,这把尺子的维数为1.26。”

维数还可以是小数?这在我听来跟“人还有一个与半个之分”一样好笑。

“牧师,能借用您的笔吗?”他拿过我的鹅毛笔在一张纸上轻轻一划,“这是一条曲线,它是一维,相信你不会有异议。”然后,他在纸上胡乱涂起来,直到墨水填满一小块区域,形成一团黑斑,“这是二维,对吗?”

我迷茫地点点头。

“那么在我涂画的过程中呢,这团曲线又是多少维呢?很显然它是一个介于一维与二维之间的小数。牧师您观察过许多植物的叶片,就拿最常见的梧桐叶来说吧,它的叶片是锯齿状的,如果您掏出放大镜观察,锯齿状的叶片在细微处又表现为更小的锯齿,也就是说细微的结构与宏观的结构有某种自相似的性质,所以我们才能利用这种性质准确地计算出它的维数来。

一片山毛榉叶的树叶与梧桐叶显然是不同的,因为它们的维数不一样,就像人们很容易区分阿尔卑斯山脉与苏格兰丘陵,因为它们起伏的形状。这就是分形,大自然的数学,混沌中的秩序。”

我遗忘了舌蕾上的苦涩,遗忘了咖啡的温度,我像是被遗落到了印度洋的一座孤岛,重新学习基本生存技能。

“海岸线有它混沌中的秩序,大洋的波涛也有混沌中的秩序。”他接着说,“于是,在洋面上跟随波涛节奏上下左右起伏摇摆的船也具有这种秩序。最后,轮盘赌的数字也会从概率的混沌中浮出秩序的分布。”

按他的话推而广之,这宇宙万物、从树叶到海岸、市场的价格、股市的波动都会具有秩序。我只好说,如果谁掌握了这种秩序,他将与上帝无异。我倒吸一口冷气,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陡然产生了一种令人畏惧的距离感。但我明白,他什么也不是,他同样有弱点。

“好吧,秩序,姑且认为你理解了这种为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规律,可是你自己也承认,你的优势只有5.28%而已,相对于亨利反而有0.02%的劣势,几十轮下来,你积累下来的劣势将很难扭转,你怎么会坚持原来的战术呢?”

“我明白这个劣势,但我只需赢得最后一把就行了。”他说得那么轻松,让人以为从一开始他就胜券在握。

他解释说:“你知道,正因为我洞悉了这种秩序,压单个号码,我将具有5.28%的优势,但是压六个数字,这个优势将提高到105.28%的六次方减一,相对于亨利5.3%的优势,我的胜面将提高到50%以上。”

“那也只有50%以上而已,可是你一旦失败,你的全部计划将会泡汤。”

“可是牧师,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做到决定骰子的点数?没人!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胜面大于50%,你就只能义无反顾地压进!”

“你真是为赌而生的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揶揄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赞赏的成分更多。

“不。”他的脸掠过一缕淡淡的忧伤,“我多么希望人生就像台球,通过精确的计算角度和击球的力度,便可随心所欲地控制小球的路线,可惜,人生是轮盘赌,上帝更是不折不扣的赌棍……”

“喂,先生!”我严厉地打断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我牧师的身份,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绝无冒犯之意。我的本意是指上帝不是用一套台球法则来掌控万物的运行,而是一套轮盘赌的法则,换句话说,上帝也掷骰子。”

这实在太荒谬了!我反驳道:“错了,年轻人,自从一个叫牛顿的英国人发现三大运动定律以来,人类终于发现星球的运行、台球的撞击原来是可以用数学语言来预测的。如今预测星球的运动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初始数据输入公式,结果将是唯一的,将来会像过去一样呈现,只要你掌握的初始数据足够详备,计算公式足够精确。”

他偏着脑袋,似在侧耳聆听窗外码头的笛鸣,俨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这让我很恼火。

“好吧。”他掏出一副骨牌,安静地等我演说完毕。

“什么?”我迷惑了。

“中国骨牌游戏。”他神秘地一笑,开始把一张张骨牌竖起来,侍者走过来问是否要添点什么,被他用嘘的动作制止了。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巫师那样小心翼翼,表情又像一个沉迷于积木游戏的儿童那样专注,直到骨牌密布整张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