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了缘
近来,张凯实在忙得很,以至于没空管栾玉桥的死活。
天昏昏,日沉沉,张府之内气氛极是阴抑,来往仆妇俱是放轻脚步、低声细语,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惹来一顿竹板。
“上京又来信了。”管家老詹低眉顺眼地回报张凯,“老主子说,上京那边并无波浪,都在忙着会试,还请您早早动手,以免后患。”
张凯面上不显,心中暗骂。
该死的老家伙,越老越精猾!
张凯自从知晓此事,不敢擅专,便写信上京,向叔父求援。
谁想张粤混迹官场多年,早练就一身纯熟的甩锅本领。
即使张凯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个分明,说那闻人知府是为了打压栾玉桥,捧戚县主为己所用,才恩威并施地卖给了张凯这么个人情,但张粤思来想去,仍觉古怪。
他想得可比张凯要精深得多:
如今,五皇子与六皇子在朝中隐有对立之势。
皇上年事已高,尽管张粤负责操持礼仪之事,言必称“万岁”,可世上哪里真有万万岁的皇帝?
为着给张家在新帝面前谋个好前程,张粤暗中站了五皇子一队。
他自是要怀疑,身为六皇子一党的闻人明恪,提起这事,是在给他挖坑。
不然,他一个江南商贾之子,这辈子都没去过黄州,从何知晓几十年前的旧事?
必是有高位之人递了他这个把柄,叫他来做筹码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似有草木皆兵之嫌。
况且,此事决不能弃之不理。
据闻人明恪所言,那个“了缘方丈”,本人是人证,又手握着物证,显然是贼心不死,一心巴望着翻案。
事发足有二十几年,就连张粤自己都不记得案件的细节了。
要是真留下了什么致命的把柄,又当如何?
斩草不除根,他的后半生怕是都要睡不好觉了。
得知消息后,张粤一夜一夜地犯愁,头发足掉了一把,才字斟句酌地给张开写了封回信,声称“兹事体大”,要张凯“自决”。
张凯拿到信,气不打一处来。
这分明是叫他去擦屁股的意思!
他做惯了富家翁,并不想牵涉进叔父自己造下的烂摊子里。
况且,黄州山高路远,变数无穷,自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
去不得!
于是,他又手书一封,换了人和马,再次快马加鞭地送信到上京去,委婉地表示,小侄年微力薄,鞭长莫及,怕把如此紧要的差事办坏了,叔父老谋深算,非我能及。请叔父速办。
张粤回信:小侄莫要妄自菲薄。请速办,迟则生变。
眼看再这么一来一回地拉扯下去,事情只会越拖越糟,无奈之下,张粤作为长辈,只好匆匆敲定了分工:
张凯身在桐州,负责严密监察闻人明恪及其一干亲信,更要盯着与闻人明恪交厚的按察使郑邈及其手下捕快的动向,若有风吹草动,便立即中止行动。
张粤则派遣从黄州随他一起上京多年的老亲信,以探亲为名,一探虚实。
张粤派去黄州的管事姓韩名猛,是他用老了的人。
比起卫同知家那位专奔着杀人去的马四,韩猛管事长了张天生的笑脸。
单瞧他这张佛陀面孔,绝瞧不出他在当年的黄州案里,曾手持鞭子,将一个冲他大呼小叫的少年暴打一顿,活活把鞭子梢和那半大孩子的皮肉都抽碎了。
韩猛是黄州本地人,就算回乡去,也并不算打眼。
一路到了黄州宣县境内,他便开始积极打探“三皈寺”的所在。
他的理由也找得冠冕堂皇:“家父当年在咱们宣县的一个寺庙发过愿,祈盼寿数绵长,得逾七十。去岁,家父过身,恰好是古稀之年,临终前叫我来向菩萨还愿,以谢庇佑之恩。那间寺庙……好像叫个‘三皈寺’,不知您可否给指个路?”
可谁承想,韩猛打听了两天半,竟是压根儿没人听说过这个寺庙。
在韩猛几乎以为是那闻人明恪在胡诌时,终于有个久居宣县、年逾耳顺的老者在听了他的借口后,颤颤巍巍地反问道:“三皈寺是没有的,你爹说的是不是‘乌龟寺’呀?”
韩猛:“……”
宣县是个穷县,百姓大多不识字。
“三皈”之“皈”,对他们来说太过高深。
如此口口相传下去,就传成了“乌龟寺”。
韩猛哭笑不得之际,还想打听出更多消息来。
可惜,三皈寺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大寺,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山间小庙,里头的和尚们深居简出,自给自足,鲜少下山化缘。
县民偶尔碰到难事,想拈香拜佛,求个平安,可一想到要爬上足足两道山梁,才能找到那个只有几尊罗汉像的破庙,便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