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因果
黄州宣县地处上京之北,二月的清晨时分,仍是寒冷彻骨。
县门刚开,便有一堆烟熏火燎、近乎赤身的和尚押着一个人、搀着一个人,直闹上了县衙,哭诉三皈寺遭了强盗。
一帮衣不蔽体的和尚走在大街上,着实惹眼得紧。
未到县衙,便有不少县民在旁围观起来。
先帝格外尊崇道法,醉心炼丹,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然飞升上界,又是在天庭里做哪一路的官。
但现今皇帝的态度,对道教显然是敬谢不敏的,只是碍于孝道,不好说出口罢了。
下面的人是惯会揣度上意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民间风气,虽说远远未到“灭道尊佛”的地步,但佛教的地位还是隐隐高出了道教一线。
佛寺多有官府资金扶持,和尚在外行走,也比前朝更加便利。
哪里来的强盗,胆敢劫掠佛寺?
连深山里的小庙都不放过?
不管何地百姓,都是格外地喜好热闹。
看着一帮半裸的男人齐齐上衙告状,单是看着就震撼得很。
县衙门口人头攒动,端看这是个什么奇案。
法号“了然”的方丈捧着伤臂,神色哀戚,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三皈寺僧人一时善心,收留这人在寺院过夜。
谁料半夜时分,此人从外头锁上了僧舍大门,意图放火烧房,杀人灭口。
幸好,天上的罗汉庇佑良善。
有两个和尚吃坏了肚子,结伴外出如厕,未被锁在僧舍内,一见火起,立时赶回,砸开大门,救下众僧。
那恶徒逃跑不远,便被犯了嗔戒的众僧追上,双方斗殴起来,那人实在凶顽,竟是打伤了他们的方丈的胳膊。
若不是有年轻僧侣拿石块砸了一下那人的脑袋,把人给生生砸晕了过去,还不知要酿成何等恶果!
闻言,本来被迫清早升堂、哈欠连天、略有不耐的宣县县令郭朋兴顿时精神振奋起来。
强盗?
强盗好啊!
在大虞,强盗入户抢劫乃是第一等的恶罪、死罪,哪怕是一无所获,也是个杖一百、流放三千里的罪名,更别说是窃财放火、意图杀伤人命了。
别说是杀人,只要伤了人,便是绞刑大罪!
正因为强盗大多必死无疑,因此对许多基层官员而言,只需逮住了一个强盗,无论县中有什么难解的积案,只消往他身上栽赃便是。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嘛。
郭县令一面喜出望外,一面强压喜色,和颜悦色地延请了大夫,让那无辜受伤、面色惨黄的老方丈了然下去诊伤,还特地点了三四个僧人,跟着他一起去了。
现下唯一的问题是,这穷得出汁的山间小庙,到底有什么可抢的?
众僧均称不知情,并老老实实地呈上了从那名“强盗”身上搜出的赃物,以及通关路引、火折子等个人物品。
郭县令的注意力并未停留在那本旧账册上。
他的目光停驻在那件大氅上。
虽说旧了,但仍是一等一的玄狐皮,并无半分白毛杂色,且保存完好。
如此品相,卖个百两银子都不过分啊。
难怪此人见财起意,铤而走险。
但郭县令并不是傻瓜。
他捻起狐皮一角,问底下跪作一片的僧人:“佛家讲究慈悲为怀,戒杀生,戒贪欲,方丈僧舍里,怎会有这么贵的狐皮?既是有贵重物品在房舍内,怎么能随意叫外人入住,安不知‘财不露白’的道理?此举既不符合佛家戒律,也与常理相悖,你等作何解释?”
被郭县令连珠炮似的一问,底下的僧人纷纷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什么狐皮?
当年那位大人,是随手把这件衣裳脱下来,用来包裹账本的。
他的态度如此随意,任谁也想不到这衣裳是贵重之物。
不过,即使再困惑,他们也只需要挑着实话说便是。
年纪稍长的僧侣紧张万分地行了个礼:“回大人,这是前任方丈圆寂前留下的。您说这是狐皮……我等并不知晓啊。”
“况且,那位施主……不,那强人说……他的父亲受过前任方丈指点,是来我寺还愿的,贫僧等见天色将晚,怕他夜行山中,被野物所害,才留他住下。我们三皈寺破败,怕招待不周,方丈便让出住所,好让此人得上一夜好眠,谁想会招来这么一头恶狼呢?”
郭县令挑不出这话中的纰漏,便翻起那本账册来。
这账本旧得很,纸张都脆了,内里还夹着几张书画的鉴定单子。
郭县令今年四十刚出头,且鉴于异地为官的官场规矩,对当年黄州府的假宝案仅仅是有所耳闻,因此根本没将这案子与那桩已结案的陈年旧案联系起来。
在他看来,这狐皮和账册,都是那位前任方丈出家前的私人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