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风起(一)
次日。
熬得双眼通红的庾侍郎,大朝会全程皆是神思不属、魂不守舍。
待到会散,他迫不及待地找上了刑部尚书耿和同,将昨夜自己调查一夜的成果报呈了上去。
这事不难追溯。
账册时间、地点齐备,只需按照关键词句查找案卷便是。
庾侍郎甚至找到了昔年饶高明认罪画押时留下的签名,与账册的笔迹对照,可称严丝合缝。
黄州假宝案卷记载分明:案犯饶高明,以赝乱真,共售官府书画十幅,掺假者五,罪属诈伪。依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案卷后方附上了五幅造假书画的名字,恰与旧账本中夹着的鉴别证明一一对应。
而黄州当年送来的五幅充作“证物”的假书画,和其他证物一起保存在库中。
庾侍郎同样翻出细看过。
那画作质量实在是粗陋不堪,像是花了点散碎银子,请一个三流画师赶工临摹出来的。
仿冒书画,可要比仿造金玉珠宝困难得多。
若是单独看黄州案卷,庾侍郎会认为,是黄州官府限定了进献礼物的时日,又催得急切,逼得底下的商贾四下搜罗不得,才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丑事。
可这饶掌柜手头明明是有真迹的啊。
要知道,这批礼物,是各地官员给当时的东宫太子、如今的皇上进献的大婚贺礼。
明知如此,饶高明又有真迹在手,他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敢拿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行鱼目混珠之事?
……
听着庾侍郎的禀报,耿尚书眉头紧皱。
作为资深老油条,他比庾侍郎想得更深了一层。
这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想把这事翻出来?
当年经手黄州假宝案的,是如今的太常寺卿张粤,张务之。
他官至三品,多年来便再无寸进,可见能力一般,想要拾掇他,其实不难。
但此案细思起来,着实盘根错节。
一来,此案与当今圣上相关。
毕竟天下各州府是为了他的大婚才搜罗珠宝的。
二来,太常寺下设多个部门,其中便有专司天文的钦天监。
六皇子项知节素爱天文术道、阴阳八卦,与钦天监甚是相熟。
……安知张粤是不是六皇子一党?
耿尚书愈想愈是头疼,索性一推二五六道:“孝元,近日会试事忙,我有旁的事务要处理,此案权且交你。一本旧账本,几张老凭据,不算铁证。你细想想罢。”
他认为话说到此等地步,已经算是暗示得当了,便一拂袖子,匆匆离去。
他得跟张粤打个招呼去。
眼看要会试了,可别再惹起什么风浪来。
庾侍郎愣怔半晌,愁眉苦脸冲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拱手:“是。”
唉,陈年旧案,想找证据,难啊。
完全没听懂耿尚书暗示的庾侍郎又拎上了两罐子茶叶,唉声叹气地去找了张远业。
然而,今天的张府另有新客。
庾侍郎被迎入府中时,张远业对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了,正端着昨夜庾侍郎送来的香茗,与张远业对谈。
二人见礼,互通姓名后,庾侍郎忍不住微笑起来。
张远业也在一旁笑说:“可是说曹操曹操到呢,昨天晚上刚念叨的人,今天就来了。”
对面的郑邈微微挑起眉毛。
按照考课外调官员的规矩,每隔三年,各地巡抚、按察使、布政使需得进京述职一次。
此次述职便安排在会试之后。
张远业:“说起来,你这么早跑来干什么?”
郑邈说:“有个下属吵着让我送东西给一位今科考生,说他新得了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灵光得很,挂在门上,邪祟不侵。”
张远业取笑道:“什么下属啊,倒敢命令你,跟你上司似的。”
郑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像乐无涯的那个。”
张远业一口水呛了出来:“……”
张远业一面擦桌,一面埋怨:“你还真是不避讳。”
“避讳什么?”郑邈坦然道,“他都死了,让我念叨两句,掉不了他二两肉。”
张远业偷眼看向一旁的庾侍郎,怕他上心,出去乱说,却见他双眼发直,似有心事,便立即尝试着转移话题:“孝元,我观你神色不佳,是昨夜的案子有什么不妥么?”
在庾侍郎看来,此案非是刑部一家可办,八成会推进到三法司会审的地步。
反正大理寺早晚要知晓,不如先通一通气为妙。
于是,他将自己现下掌握的案情一一对张远业道来。
郑邈在一旁吸溜吸溜地喝着茶,默然不语。
随着庾侍郎讲出自己的推测,张远业的眉头越拧越紧。
与专注实务、为人有些愣头愣脑的庾侍郎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背后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