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破局(五)(第2/3页)

偏偏在这段时间里,有人将消息密告于他。

周文昌热血上头,生怕庄勋毁证灭迹,便急急奏报了上去。

可无论庄勋是否遭人构陷,他终归是干了逾制的事情,真真切切抵赖不得,一世军功化为乌有。

而他这个前途无量的新科榜眼,也触了圣心逆鳞,被远远发配到这难有建树之地。

周文昌悚然惊觉,自己真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悲愤交加之下,他修书一封寄予王肃,恳求他指点迷津。

这世上,肯出言点拨他的,似乎只剩王大人了。

很快,王肃给了回信。

他要他不忘御史之责,监察四方,同时屈身守分,看顾百姓,做好每一桩分内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极是漂亮,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不一样了。

所谓“监察四方”,便是暗中窥伺邻县矿务,若有官员贪墨,便悄悄报予他知。

在庄勋一事上栽了跟头,周文昌学乖了不少。

他不动声色地蛰伏着、观察着,非得等到证据确凿了,再向王肃汇报那些人的罪证,务求一击必杀。

后来,如周文昌一类的人,被称作“长门卫”。

那几年,他需要向乐无涯汇报诸样事务。

对这个后起之秀的能力,周文昌是服气的。

但王肃对他有恩,他真正想效忠的,是王肃。

于是,周文昌在乐无涯手底下消极怠工,却将搜罗来的、足以扳倒他人的罪证源源不断秘密呈送王肃,以表忠心。

那姓乐的权倾朝野,狂悖骄横,不顺其意者,休想得他一丝半毫的提携。

周文昌就这么一年年地在丹绥县这潭死水中原地踏步了下去。

山高皇帝远,又能暗中掌握旁人的生死命脉,周文昌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差。

然而,乐无涯轰然倒台之后,周文昌发现,活儿越来越难干。

一日,矿监牛三奇径直寻上门来,径直道破了他的身份,并要他把其他几个地方的矿监的黑料卖给他。

若那些人垮了台,他牛三奇说不定能图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捞个肥缺,大发一笔横财。

周文昌别无选择。

这些年,他过得极是清苦。

原因无他,从矿山里捞出来的每一滴油水,他都用来豢养眼线了。

而这钱的来路,牛三奇一清二楚。

自从拿住了周文昌的把柄,牛三奇胃口被养得越来越肥,捞钱捞得越发肆无忌惮。

而周文昌这才惊觉,自己走到今日,竟早已泥足深陷,一边贪墨,一边用贪墨来的钱来监视旁人是否贪墨。

偶尔午夜梦回,冷汗涔涔地翻身而起时,他也会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丹绥县的。

他难道不知道庄贵妃圣眷正隆吗?

但是外戚逾制,岂能坐视?

若是皇上不加严惩,那和优容杨国忠的玄宗又有什么区别?

而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做不了直臣,也当不了忠臣,说是奸臣,却又不至于。

周文昌自己也闹不清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索性糊弄着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就这么拖延着,敷衍着,牛三奇被自己贪欲活活撑死了。

他不把矿工当人,矿工就送他去当鬼。

周文昌看到牛三奇死不瞑目的尸身时,却并没有丝毫快意。

相反,无边无际的恐惧宛如潮水,几乎将他没顶。

他在丹绥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从未犯错,可牛三奇这么个大活人,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矿工活活打死了?

若是皇上派人来细查牛三奇为何而死,知道自己对牛三奇的种种放纵,他这些如履薄冰、细水长流地想要重俘皇上的圣心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那可是十几年的光阴、十几年的努力、十几年的清苦啊!

……

周文昌坐在公堂之上,神思恍惚,沉溺于往昔烟云中不可自拔。

外面的百姓发现今日的热闹比往日更好瞧一些,个个恨不得将脖子抻到三尺长,向堂内窥看。

这副场景,落在周文昌眼中,那不是百姓,不是子民,是他的政绩,是他的这么多年的辛劳的证明和丰碑。

他不能失去他们的拥戴。

他舍不得。

而且……

眼前这汪承,若真是御史,此刻定然已开罪于他,倒不如让他说完。

诚然,自己大可以一拍惊堂木退堂。

可汪承申辩到现在,第一个伙计被他审了个破绽百出,眼看要真相大白,若此时强行堵住他的嘴,遣散百姓,那才是把人得罪死了。

汪承不知道周文昌把自己误认成了御史,更不知道自己刻意模仿乐无涯示敌以弱的一番表现,把周大人的走马灯都召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