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11/19页)
她从我手中接过两个盘子,把里面的食物统统倒在水槽里。她用一把大勺子,把肉饼一勺勺塞进水槽的下水口。然后是青豆。她的动作里充满了怒气,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她把所有的食物都塞进了那个小孔。然后,她拧开水龙头,打开安装在水槽孔里的搅拌机。搅拌机发出轰鸣声,一会儿轰鸣声突然变强了,说明塞进去的东西都已经被粉碎干净。妈妈移开水槽孔的盖子,关上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好了,”妈妈转过头对我说,“饿了吗?”
*
我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妈妈为“离婚的女人”,是在一次全国性的棒球巡回赛后。教练把队员们的球棒都扔在他的客货两用车的后备厢里,另一个球队有个队员的爸爸从里面错拿了我的球棒。我跑去对他说:“这个是我的。”
“是吗?”他边看着手里的球棒,边问我。
“是啊。这根球棒是我放在自行车后带过来的。”
他确实有理由怀疑我。大多数孩子是坐他们爸爸的车去参赛的。
“好吧,”他说着,把球棒递还给我。然后,他眯缝起眼睛,问我:“你就是那个离婚的女人的孩子吧?”
我看着他,无言以对。离婚的女人?这个词听起来好古怪,我从来没有把这个词和妈妈联系起来。人们通常会问我,“你是雷·贝奈特的孩子吧?”我不知道哪种问法更让我不舒服,是这个听起来很古怪的新称谓,还是那个熟悉的、但已经不再是我爸爸的那个人的名字。
“那你妈妈,怎么样啊?”他问。
我耸耸肩。“她很好。”
“是吗?”他说。他在观察我脸上的表情。“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感觉妈妈好像就站在我的背后,我是她和前面这个人之间唯一的阻隔。
“她很好,”我重复道。
他点了点头。
某些人的点头是不可信的。我就没有相信他的点头。
*
如果那天是我开始熟悉“离婚的女人”这个字眼,那么,我还清楚地记得,是什么时候,它变成了一个让人惧怕的名词。那天,妈妈让我去食品店买一些番茄酱和卷饼。为了少走一点路,我绕到院子后面。转过隔壁家的房子,我看到学校里两个年级比我高的孩子,正鬼鬼祟祟靠在一起。其中那个颇为健壮的孩子,雷恩,似乎是想挡住胸前一样什么东西,不让我看到。
“嗨,贝奈特,”他招呼我,语速显得有些急促。
“嗨,雷恩,”我回答。
我看了看另外一个男孩。“嗨,卢克。”
“嗨,鸡仔。”
“去哪里?”雷恩问。
“范尼利食品店。”
“噢,是吗?”
“是的。”
他藏在衬衫后面的手伸了出来。原来他拿着一个望远镜。
“用这干吗呢?”我问。
他转过脸看看后面的树。“这可是军用物资,”他说,“是双筒的。”
“能够放大二十倍,”卢克补充道。
“让我看看。”
他把望远镜递给我,我举起来,放到眼前。镜筒的四周还带着体温的余热。我朝上看看,又向下看看。先看到模模糊糊天空的颜色,然后是一片松树,然后是我自己的脚。
“他们打仗的时候用这个来侦查敌人,”卢克说。
“这是我爸爸的,”雷恩说。
我最恨听到爸爸这两个字。我把望远镜递还给他。
“再见,”我说。
雷恩点点头。
“再见。”
我继续往前走,但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雷恩刚才迅速把脸转向树丛的方向的样子,让我心生疑窦。所以,我又绕过那幢房子,躲进树丛,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接下来,我所看到的那一幕,现在想来依旧能让我怒火中烧。
那两个人,紧紧挨着对方站着,他们不再面对着树丛,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我家的方向。他们轮换着举起望远镜。随着他们望远镜的方向看去,镜筒正对着妈妈卧室的窗口。我看到她的身影从窗框边闪过,看到她把双手举过头,我立即意识到:下班回家,换衣服,卧室。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有一样东西在我的身体里,从脚底心一下子蹿到了脑脖子上。
“噢,耶,”我听到雷恩小声欢呼着,“看那个离了婚的女人……”
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过。我的双眼冒着怒火,向比我年长的他们冲了过去。我从他们背后扑上去,一把抓住雷恩的脖子,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一切正在移动的事物上。一切。
散步
妈妈穿上了白色的粗呢外套,然后稍稍晃了晃肩膀,让外套妥妥帖帖落在身上。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妈妈常去给那些年老得无法出门的老太打理头发。她挨家挨户地去,让这些老太太们能继续享受美发的权力。她说她有三户人家要去。我随她穿过车库,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走到房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