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14/19页)
“敲门吧,”妈妈对我说。
我敲了敲门。
“她耳朵不好,敲重一点。”
我又砰砰敲了几下。
“再敲。”
我几乎是在砸门了。
“不要那么用劲,”妈妈说。
终于,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罩衫、拄着拐杖的年迈的老妇人出现了,她的嘴噘着,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
“早上好啊,罗丝,”妈妈的声音悦耳动听,“今天我带了个年轻人来。”
“哦……知道了,”罗丝说。她的嗓音非常尖细,几乎像唱歌的小鸟。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当然,当然记得。”
她往后退了几步。“进来吧,进来吧。”
屋子小小的,但很整洁,里面的摆设像凝固在了七十年代。地毯是深蓝色的。沙发上盖着塑料防尘布。我们跟着她向洗衣间走去。跟在拄着拐杖的罗丝后面,我们的步伐放得又小又慢。
“今天过得还好吧,罗丝?”妈妈问。
“哦,是的。那都是因为,今天你来看我了。”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是啊。很英俊啊。”
她背对着我,看也没看清楚我,就这么说了。
“你的孩子们怎么样,罗丝?”
“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们?”
“噢,”她挥了挥手。“一星期一次,他们来看我。像完成一桩任务。”
那一刻,我无法判断,这个罗丝是谁,或者说,这个罗丝是什么?是鬼魂吗?还是活生生的人?她的屋子看起来很真实,屋里的暖气实实在在的,空气中还漂浮着吐司的香味。我们走进洗衣间,水槽旁放着一把椅子。屋子里有一台收音机开着,正放着音乐。
“能关上吗,年轻人?”罗丝头也不回地说,“那个收音机。有时,我开得太响了。”
我找到收音机的开关,摁下按钮。
“真糟糕,你听说了吗?”罗丝说。“今天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刚才新闻里说的。”
我僵住了。
“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撞上了一个大广告牌。活活把牌子撞倒了。很恐怖。”
我瞟了妈妈一眼,看她是不是会转向我,要我老实交待。承认你做的一切吧,查理。
“罗丝,别想那个了,新闻总是让人沮丧,”妈妈一边从她的工具包里拿东西,一边说。
“噢,这倒是的,”罗丝回答,“说的对。”
等等。她们已经知道了?她们还不知道。恐惧涌上我的心头,好像马上会有人敲玻璃窗,要我出去。
罗丝朝着我的方向,先转过她的拐杖,然后是她的膝盖,最后是她羸弱的肩膀。
“你能够抽出时间,和你妈妈待上一天,真是不错,”她说,“做孩子的应该多陪陪父母。”
她摇摇晃晃地扶住水槽边的椅子。
“好了,宝儿,”她说,“现在,你能够让我变得漂亮一点吗?”
*
或许,你会想,我妈妈什么时候变成了剪头发的了呢?我已经提到过,她是个护士,而且,她非常喜欢那个职业。对于为病人包扎伤口,扎针验血,用好话安慰忧心忡忡的病人之类的事情,她有无穷无尽的耐心。男病人们自然喜欢像妈妈这样年轻漂亮的护士;而女病人们也爱妈妈给她们梳理头发、涂抹口红。我猜想这可能是当时护士们的工作之一,但妈妈还常常额外帮她们抹腮红、涂眼线。她觉得这样做会让她们自我感觉好一点。住院就是为了自我感觉好一点,不是吗?“住院不意味着等死,”妈妈过去常这样说。
有时候,在饭桌旁,妈妈会看着远方,若有所思,提起患了肺气肿的“可怜的哈维森太太”,或者是患了糖尿病的“可怜的罗伊·安迪哥先生”。时不时妈妈会突然不再提起某个人,妹妹就会问,“老奶奶格林克丝今天怎么样了呢?”妈妈会回答说:“亲爱的,她回家了。”爸爸会扬起眉毛,看妈妈一眼,然后继续吃饭。我懂事以后才明白妈妈所说的“回家”,其实是死了的意思。通常在这种时候,爸爸会想办法改变饭桌上的话题。
*
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只有一家医院,自打爸爸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以后,妈妈加班加点工作,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到学校去接妹妹放学。这个任务常常落到了我身上,陪妹妹走回家,然后再骑自行车去练棒球。
“你觉得爸爸今天会在家里吗?”妹妹有时候会问。
“不会,你这个傻瓜,”我会告诉她,“为什么他今天要在家里?”
“因为院子里的草长高了,他该除草了,”她会这样回答,或者是:“因为院子里有很多落叶要叉走”,或者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四,妈妈星期四会做炖羊肉给我们吃。”
“我不觉得那是个好理由,”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