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7/16页)
她在家里走来走去,踏上走廊,到街上,来到水果摊和肉铺跟前,像个鬼魂,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里都找不到安宁。在刚摘下来的西红柿里找不到,那是切成薄片,稍微撒上点盐,由外祖母端到她跟前的。在六件一套的粉红色玻璃碟里找不到,那是丽巴在梯瓦里剧院得奖赚来的。在雕花的蜡烛里也找不到,那是外祖母和母亲为她做的:派拉特把烛芯浸在溶蜡里,再由丽巴用指甲锉刮出小巧的花朵,然后插在一个真正在铺子里买回来的烛台上,放到她床边。甚至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和海洋般黑漆漆的夜晚也不成。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不去想自己那对奶娃不来吻的嘴唇,那双不往他那儿跑的脚,那对没有跟踪他的眼睛,那双没有抚摸他的手。
有时候,她摆弄着自己那没人来吮吸的乳房,但也有一阵子,她的懒散无聊自发地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狂暴嗔怒,是那种大水泛滥或大雪崩山的肆无忌惮的总爆发——坐在救援的直升机里飞行的旁观者冷眼看来,这些无非是不过如此的自然现象,可是对那些惨遭灭顶的牺牲者来说,苟延残喘之际,却深知这是首当其冲和生死攸关的。一个残忍老练、精心策划的暴力手段在她心中生长着,就像每个总在夜间骑着扫帚,郑重其事前来杀害婴孩的女巫,为黑色的旋风和腿间的扫把而战栗;就像每个食物吃到嗓子眼儿的新娘,在给丈夫撒燕麦粉时,为其浓度和里边碱汁的效力而担心;就像每个王后或名妓,在把祖母绿的指环浸入陈年红酒里放毒时,为其漂亮的外表所震惊;哈格尔也为自己使命的细节而振奋。她蹑足潜踪地追随着他。只要胸中跳动着的拳头还能把她引向他,同他的任何一点接触都聊胜于无,她就要追踪他。她既然不能得到他的爱(无法容忍的是,他可能根本不想她),就只有从他的恐惧中得到满足。
在那些日子里,她的头发像暴风雨前的乌云般在头上向前突兀着。她出没于城南和非医生街,直到找到他为止。有时要这么转上两三天,看到她的人就一个个传话,哈格尔“又去找奶娃了”。妇女们从窗口里边看她,男人们从棋盘上抬头看她,不知道这次她能否找到。失去的爱情把男男女女逼到这种程度,从来没有使他们大惊小怪。他们看过女人把衣裙拽到头上,像闹春的狗一样号叫,而男人们则坐在门口,嘴里含着硬币,为失去的爱情苦恼。“感谢上帝,”他们互相耳语着,“感谢上帝,我可从来没有过一个这样死缠着不放的情人。”“纽约州”本人就是个好例子。他在法国和一个白人姑娘结了婚,把她带了回来。他像苍蝇一般快活和勤劳,和她一起过了六年,直到一次回家见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是个黑种男人。当他发现他的白人妻子不仅仅爱他,不仅仅爱那另一个黑人,而且爱整个黑人种族时,他坐在那里,紧闭着嘴,再也没说一句话。后来“铁道”托米给他找了个看门的活计,他才不致住进济贫院、教养所或疯人院之类的地方。
因此,哈格尔要进行的袭击是由爱情“升华”而成的神秘事件的组成部分,而这一事件表现出来的形式是他们重大兴趣的来源,至于结果如何却无所谓。话说回来,他也活该,谁让他和自己的表甥女厮混呢。
对奶娃来讲,值得庆幸的是,迄今事实证明,她是世界上最蹩脚的杀人凶手。一看到她的谋杀对象就感到敬畏(甚至在她处于愤怒时也不例外),她会全身猛烈颤抖,笨手笨脚地戳刀子、舞锤子、用碎冰锥捅来捅去。只要有人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腕,从面前把她拦腰抱定,或是在她下颏上干净利落地给上一拳,她马上就会自己垮掉,并会在原地流出净化的泪水。事后在派拉特的抽打之下,她总是带着宽慰的心情屈服。派拉特揍她,丽巴哭喊,哈格尔就此低头屈膝。直到下次再闹。就像这次这样,这时她转动着吉他单身汉房间的门把。
门锁着。于是她把一条腿跨出外廊的栏杆,拨弄起窗户。奶娃听到了响声,听到了玻璃震动,但不想挪动身子,也没把胳膊从眼睛上移开,甚至在听到窗玻璃嗒嗒响的时候,也没动弹一下。
哈格尔把一只鞋重新穿上,然后把手伸进她在窗户上搞的那个洞,转动窗钩。把窗户提起来花了她最长的时间。她用一条腿支撑着体重,把身体跨出栏杆,斜斜地悬着。窗户在边框上歪歪扭扭地向上滑。
奶娃不去看。汗水从腋窝流出,经过体侧,聚集到腰背。然而恐惧已经离开了他。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旭日似的;吸收着全世界的能量,充实自己的意志。用意志力置她于死地。要不她会杀死我,要不她会倒地而死。要么让我按自己的主张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要么让我为此而死。如果我该活着,那我就希望她死。二者必居其一。要么是我,要不就是她。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