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41/56页)
“来吧,班,”特雷莎说,“你也要抽血,像我一样。”班让针头扎进去,看着针筒充满血液。这一幕对班来说并不新鲜:他小时候也做过检查。事实上,他比特雷莎还习惯它们,她的童年并未包括昂贵的医疗照顾。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接下来是视力检查。另一个女人从别的地方过来为他做检查。班最近在尼斯的眼科医师那儿才做过这些,所以并不介意。
接下来是耳朵。伊内兹请特雷莎问班,他有没有做过听力检查,特雷莎说:“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她的声音低沉而苦涩;她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内疚而无礼的伊内兹。
“班,你以前有没有做过听力检查?”伊内兹问。
班晓得自己的听力比任何人的都敏锐,可是他只说:“有。”
他忍受检查员拿仪器插入他的耳朵,将光线照进去。
接下来是验尿。特雷莎心想,伊内兹还以为他会像头野兽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小便,可是班接过小瓶子,放眼寻找隐蔽处。“屏风。”伊内兹下令,在特雷莎的耳中听来,她的声音尖锐而轻蔑。班去屏风后面小便,再把小瓶子带回来。
他们剪下了他的一些头发,再剪下他的指甲,刮了皮肤表皮。
班默默地、麻木地忍受这一切,从头到尾带着害怕的笑容。
现在他们要在他的头上放夹子来测量他的脑部活动,可是班一看到这套仪器,就退到门口想逃走,特雷莎(在伊内兹的催促下)鼓励班,说她也要做,此举并未说动班。
伊内兹说:“好吧,我们先拍X光好了。”
特雷莎答应拍X光,这是她生平头一次。这个过程很长。腿、手、脚、骨盆、脊椎、肩膀、脖子。他们没建议拍头部,以免吓坏班。他站在一旁看着,当照片洗出来拿给特雷莎跟他过目时,他看着特雷莎的骨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有没有拍过X光?”伊内兹问。
“有,”班说,“有一回我摔断了腿。”
伊内兹不耐烦的叹息暗示,他应该先告诉他们这一点,不过她只说:“那么你应该不介意帮我们拍吧,对不对?”
他耐心地做完这些,特雷莎陪在他身旁,伊内兹则在一旁警戒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已经是下午了。
班说:“我饿了。”
他们不想带他去福利社,怕引人议论,所以请人送来三明治。特雷莎也饿了。班向来都不吃面包,只把夹心的肉抽出来吃。特雷莎要求他们送些水果来,送来后班急切地吃了。
现在,伊内兹说,他的头必须粘上电线做脑部检查。
“不要,”他说。接着他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他们原先还计划要检查他的消化系统功能,他的血液循环,他的呼吸系统,还有许多别的检查要做,不过脑部检查最重要,班又大叫:“不要!”然后便开始跺脚。
伊内兹出去打电话。特雷莎看得出来她苗条结实的背影在白色实验袍下透露出绝不轻言放弃的决心。
“我要回家。”班说道,他指的是里约的住处。
伊内兹带着明亮而虚伪的笑容回来,说阿尔弗雷多会送他俩回去,她不敢正视特雷莎,因为特雷莎晓得他们心怀不轨。
穿越山区下山的弯曲道路让班晕车,他们不得不休息了两次。最后他们回到滨海公路,回到了公寓。阿尔弗雷多进来坐了很久,说他们要班明天再回去做更多检查。他晓得班会拒绝,他的确拒绝了。
阿尔弗雷多和特雷莎靠得很近地站在一起,四目相望,他们的眼睛说得很明白,说他们将会保护班,说他们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愤怒;也说明了他们相互倾心,十分投缘。要不是班坐在桌旁一再用拳头猛敲桌子,这一对大概会投入彼此的怀抱,至少也会互诉衷肠。他们之间这份相知相惜的默契仿佛已经相识终生,在几个月后以结婚收场,所以他们的故事至少有个快乐的结局:他们的际遇很顺利。
阿尔弗雷多终于走了,班坐在桌边,特雷莎为他煎了牛排,煎了很多,因为他很饿。
她太焦虑了所以睡不着,因为她晓得他们正在计划见不得人的事。她听见班在房里床上翻来覆去,幸好没有用头去撞墙。
第二天早上,来了一通电话:路易兹·马卡度要过来讨论班的事。特雷莎告诉班这件事,现在她听见撞墙声了。她坐在桌旁,静静坐了良久,呼吸浅短而害怕:然后她开始梳顺自己的长发,仿佛她想爬梳的是生命本身的秩序,她就这么等着,告诉自己现在她必须坚强起来保护班和她自己。她觉得一想到这些有力人士就让她想昏倒或是逃走;有人期望她正面对抗她一直以来所敬畏的人:那些受过教育的、知道全世界的现代知识的聪明人。是谁期待她这么做呢?她自己、阿尔弗雷多,还有可怜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