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48/56页)

现在史蒂芬·高拉克终于开口,他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的争辩。“你不能留下他,你不明白对不对?”

“我晓得你要用他来做实验。我晓得,我亲眼目睹了……”她用两根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

他倾身越过桌子向她逼近,双手握拳,整张脸气得都绿了。“这个……标本可以回答问题,重要的问题,对科学来说很重要——全世界的科学。他可以改变我们所知道的人类故事。”

特雷莎觉得自己深受打击,打破了她对知识和教育的莫大尊敬与崇拜;那个领域像一扇通往未知天空的窗户,她本来可以下跪膜拜的——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气自己太没用,只能暗自安慰自己,她是太累了才会哭泣,不过她知道实情。至于路易兹,他认为这名无知的女孩是害怕了,因为她在挑战权威,而且即将因此而惹上麻烦。他知道高拉克教授也如此想(他实在不太喜欢他),他把特雷莎当成一只站起来威胁猫的老鼠。

至于教授,他好兴奋看到特雷莎哭了。

两个男人都以为她被打败了:有好多可以指控他们违法的话她都没说,那些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不过让她说出下面这番话的并不是法律上的考虑,是她面前这张可恨的自大面孔,和那双冷淡疯狂的眼神,她的心里浮现班赤身裸体跪在笼子里哀嚎的模样,她也看见那只白猫,还有上面笼子的排泄物滴在它的白毛上面的惨状。她用葡萄牙语说:“你是个大坏蛋。”虽然他听不懂她的话,但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恨意。现在她用英语说:“你们是败类。你是个坏人!”

她并没有对路易兹说这些,这倒不是因为他已经为他的研究中心开脱了所有罪名,也不是她的心中存着政治意念那一类的事,比方这个美国人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一分子,她对政治没兴趣。不,她讨厌史蒂芬,她痛恨他,就像她直觉上判断亚力·贝里是个和善但软弱的男人一样,他在身边的时候对她很好,可是人一离开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晓得这位名教授把电线插入一只母猫和它的小猫的头颅内,测量它在粪便滴在头上时还努力喂小猫的感觉,他还让猴子生病——她现在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伸出来向她求援的小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永远不会在乎这些动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可是她还在哭泣,因为这些冲突正在撕裂她的心。

路易兹说:“你说班属于——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是伊内兹的朋友,对不对?她一定知道亚力·贝里这个名字。他是个美国电影导演,班会成为明星。”

“我知道电影不拍了。”

“那还不一定。亚力目前在……”她说了亚力和鲍罗正在写剧本的小山村,路易兹不太可能知道那个地方。“他现在不在外景地点。天气很糟,电话又不通,等他打电话回来时,我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说你要跟他谈班的事。”

她的声音现在又恢复镇定了。她站起来下逐客令,“抱歉,我还有事要忙。”

这两个男人慢慢地站起来,路易兹像平常一样冷静沉着,脸上还挂着笑容。至于另一个人,眼睛直盯着班的房门,看起来活像一只红蚂蚁——她现在终于知道他像什么了。

她说:“班在睡觉。在你们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他人不太舒服。”她挡在班的门口。

“你不可以把班带出国。”史蒂芬语带威胁地说。

“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他有护照。”她说。

路易兹对史蒂芬说:“我们该走了。”他的声音告诉了史蒂芬和特雷莎,他心中已经另有盘算。

那两个男人终于走了。特雷莎痛哭了一场,松了一口气;她浑身颤抖,这是这项正面冲突所付出的代价。她了解这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并没有去区分他们。对她来说,他们两个都拥有权力,也都很相像;他们很快就会想着用合法的手段拥有班。下一次将不会是绑架,他们会寻求法律做后盾,班将会因为某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捕。

特雷莎利用阿尔弗雷多和安东尼奥回来前的空当为班收拾了衣物,悄悄进出他的房间,没有吵醒他——他在睡梦中呻吟。她放进一件温暖的毛衣和一顶帽子,她自己也打包了一样的行李。

阿尔弗雷多和安东尼奥回来时,从她口中听到方才发生的事,晓得他们必须赶紧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