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49/56页)

“快,班,我们要去搭飞机了,远离这儿。”特雷莎说。他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便热切地说:“要去找我的族人?现在?”

“走吧,班。”阿尔弗雷多说。特雷莎和阿尔弗雷多交换的眼神坦承了他们的无助:他们该如何终结这个热切的期盼呢?然而,他们必须如此,他们一定要。

特雷莎在桌上留了一封信给亚力,说她和一个好朋友要带班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很谨慎,没说什么地方,因为她晓得先读到这封信的人不会是亚力。她已经吩咐管理员向警方报案说有人闯入,而且要把门修得牢靠点。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亚力的住处,到街上后立刻上了安东尼奥的车,他送他们去机场。他在那儿跟他们道别,不过他很快就会去乌玛娃卡跟他们会合,阿尔弗雷多将会在那儿找到工作;那儿离胡胡伊只有几小时车程。

这是一架大型飞机,是人们从一座大陆飞往另一座的越洋班机,可是他们在圣保罗换了小一点的飞机,机上的乘客变得十分不同,有一种从事国际事务的样子。这架飞机飞得比较低,让他们看到地面上的风景,飞机的影子飞掠在凹凸不平的地形上,像特雷莎一样的民族的人走在地面上,抬头看飞机掠过头上,这是他们做梦也不可能搭乘的交通工具,特雷莎以前也同样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搭飞机。班向下俯瞰,十分感兴趣。除了第一次跟詹士顿搭小飞机飞越伦敦上空,这是他头一次在飞机上保持清醒,而且随时注意周遭的一切。起初他觉得好难,当特雷莎说“瞧,下面有条大河”或者“那是一排山脉”时,他问:“河?那是一条河?”或者,“那些是山?它们看起来好平。”然后他的心理做了调适,全都明白了,既高兴也骄傲自己看懂了。不过他脸上那个笑容,不是咧嘴作笑那个害怕的假笑,告诉了特雷莎和阿尔弗雷多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今天要去找我的族人吗?”

“不,不是今天,班,他们远在深山里。”

“在下面那些山里吗?”

“不是,跟大山比起来那些只能算是小山,以后你就明白了。”

飞机降落在巴拉圭,乘客下机上机,然后他们又起飞,看见下面有绿色和黄色的平原,还有牛,不久他们就会抵达乌玛娃卡。安东尼奥和阿尔弗雷多私下决定,混在矿工、工程师和矿场其他工人当中到那儿去,比直接去胡胡伊好,后者可能会仔细检查旅行证件。飞机降落时,可以看见下面有许多人向矿场方向前进。这里没有人对国界或人们如何穿越国界大惊小怪:成千上万的人跨越在他们心中不过是条想象界线的国界。谁说得出有多少?

在小小的机场建筑内,特雷莎准备拿出她的身份证,可是柜台旁的男人认出了阿尔弗雷多,因为他也曾经在矿场里做过事。阿尔弗雷多说特雷莎是他妹妹。这名官员倒是瞧了班一眼,但是挥手示意这个粗壮的男人通过,在这群工人当中班似乎并没有太与众不同。

同时,他们搭来的飞机则向胡胡伊飞去;机上多半是要去那儿的烟草农场做工的工人。阿尔弗雷多已经事先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请他开车到乌玛娃卡来接机,他还没到。他们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等待,庆幸还有树荫可遮蔽艳阳,这里实在热得让人觉得皮肤刺痛。特雷莎说她头痛,高山上的高度让她头晕。班说,他觉得很好:他似乎无法听懂高度的概念,阿尔弗雷多指着安第斯山向他解释,说他必须想象海就在山脚下,然后想象自己在爬山,一步一步往上数。

“我们就是要去那儿找我的族人吗?”

“是的,就是那儿。”

班坐着微笑,哼着粗糙的歌声,如果你了解他,就晓得那是一首歌。

他们看着人们经过身旁,向矿场前进。

“矿场需要工人,”阿尔弗雷多说,“而且他们不问问题。”

“他们会问你什么问题?”她问,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你在胡胡伊机场怕的是什么?”

“研究中心雇用我的时候,问我在什么地方做过事,我说胡胡伊。我没说乌玛娃卡。永远不要告诉他们没必要的事。所以如果他们要找我麻烦,说我把班救出牢笼,开车载他去里约,那么他们就会打电话去胡胡伊。不过我想他们大概不会多此一举,我确信他们心中对班有更糟糕的盘算。”

他们虽然用葡萄牙语交谈,但班听到自己的名字:“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