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患(第14/15页)

虎大就骂:“吃人嘴短!他变仁义狗就不吃屎了!”

老婆说:“三炮他爹夜夜托梦,想让三炮早点搬回来住,他家原先的一院老屋眼见都快撂荒了。”

虎大说:“那就让他找他爹去,我又不是他爹,找我做球啥。”

老婆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你也就嘴皮子动一动的事,三炮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呗,反正又不住在咱家里。”

虎大一骨碌爬起来。

“要不说你们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唼!你知道现如今是个啥形势?狗日的三炮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思!弄不好他狗日的是想陷害我哩。你明天天一亮就把他的东西给退了回去,就说我不会同意的。”

老婆也忽地翻身坐了起来,胸口的赘肉一跳一跳地闪亮。

“咋退?肉煮熟了,你和娃娃也吃了,还有你最好喝的猫尿,要退等屙出来你自己退去!”

虎大叹了口气,一时竟没了主张。

夜里,虎大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想心事。要不是事情赶到这里,虎大差点就把以往的几桩子烂事给忘掉了。

那阵子虎大刚猴(坐)到队长的位子上,整天就想甩开膀子,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虎大让大伙在我们村部前砌起长长一溜子土炉子,把村里的大大小小的树木都砍了,把能烧火的木头,哪怕是一辆板车或一架梯子,统统收上来拆散当柴火,在队部燃起熊熊大火,差点就把我们羊角村的天空烤煳了。虎大孤注一掷,一心要炼出我们青羊湾的第一块能发光发亮的红钢锭来。

虎大带领着我们村广大社员,不分昼夜干劲冲天,还敲着锣鼓挨家挨户去征收农具和铁锅,只要是个铁家伙,哪怕是一片马掌子和几颗生锈的钉子,也要统统收齐,再投进火炉子里煅烧。三炮家的墙上挂着一杆粗铁铳,虎大见了心里喜欢得不行。虎大也不是想拿这杆铳去炼铁,虎大生来就好这物件,他想先征收回去,留着自己以后去打猎射鸟用。哪知三炮死拽住铳杆子不撒手。虎大就瞪着眼吓唬三炮说再不松手老子就定你狗日的破坏社会主义生产罪。三炮当年愣头青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抓着铳杆子连踢带跳又抓又咬,还不干不净骂虎大你娘的×才是又破又坏。虎大当着众人失尽了脸面,就怒气冲冲地扇了三炮几个耳刮子,然后叫民兵硬从三炮手里夺走了那杆铁铳。

虎大那些日子连做梦都想炼出头一块好钢。他连明昼夜不回家,困了就在队部的旮旯里打个盹。有一天晚上,虎大老婆像往常一样出门给男人送茶水和被褥去,把两个睡熟的崽娃留在屋里。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两个崽娃那夜都被煤烟打晕了,虎大老婆赶回家时,娃娃们全都口吐白沫子,不省人事,要不是发现得及时送到卫生所,怕连小命也丢了。虎大把老婆骂得狗血淋头的,可他老婆一再委屈地向他哭诉,说她出门时炉子明明是封好的,可等她回来炉盖子却是敞开的,满满一屋子煤烟。

好在没出人命,事情也就不了而了了。可紧跟着又出了一件事,才让虎大怀疑到三炮身上。虎大挂在队部办公室墙上的那杆铁铳,到底还是不翼而飞了。一开始,只当东西让贼娃子偷走了,虎大也就自认倒霉。可最令虎大恼火的是,偷东西的人还在他的柜子里塞了一条死狗,等发现时已经生出好大一堆白花花的蛆虫,弄得屋里臭气熏天人都进不去,他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报复他呢。虎大有心要狠狠整治一下三炮的,可人家三炮成天价跟着外庄一个老屠户东奔西颠地学手艺,连家门也不沾,上哪找去呢。还有,三炮那阵已经是个可怜的孤儿了,虎大怕别人笑话他一队之长欺软怕硬,也就不再做理论。

此时此刻,虎大想起以往这些事情,依旧心有余悸。也许,虎大比谁都清楚,三炮生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三炮那种狼一样阴郁而又歹毒的目光,有时让虎大也感到有一丝不安。这一点其实早在许多年前,虎大还没接过三炮爹的班时,他就领教过——虎大当然不会忘记更早以前的“青山羊”的事件。

那时候我们青羊湾一带连着好几年非旱即涝。接下来的这一年,老天爷稍稍消停下来,雨水倒也调匀,地里眼见就该有个好的收成了。不想,临近麦收时节,那日天空忽然间就变黄了,一朵比山头还要粗壮威猛的黄澄澄的云团,从天边杀气腾腾扑涌而来。那浓黄色的云团越积越浓,越压越厚,越变越黑,就像是《西游记》里说的黄风老怪要来了。很快,连太阳的最后一抹亮光,也被它们遮没了,刹那间天地一片昏暗。大伙还没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黄得发黑的云团已迅速朝着另一个村庄蔓延而去。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