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症状(第13/27页)

安排好了一切,虎大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面带队。大伙垂头丧气地跟在虎大后面,不停地打着哈欠张着嘴,像是被亡魂牵着蔫巴巴朝秀明家的方向去。

秀明替广种行全部的孝子礼。秀明一直跪在婆婆灵前抹眼泪烧纸,给前来悼念的乡邻们磕头。虎大领人进来的时候,秀明依旧跪着没有起来。

虎大本来想发作,但看到几个老辈子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横眉冷眼的,虎大才勉强忍着了。虎大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因小失大。以前虎大在公社参加过一半次干部的追悼会,所以,虎大一直对自己这次突发的奇思妙想感到无比兴奋。

虎大黑着脸在灵堂里转了一圈,他立刻发觉里面地方小,太憋屈了,根本转不开弯,施展不开他原定的计划。虎大就斩钉截铁地指挥四个民兵把亡人连同门板一起抬出来,并且摆放在院子当间。虎大指挥人做事的时候给大伙的感觉是,他不光是队长,更是这个凄惨家庭里最最重要和至高无上的长辈。

一旦亡人被安放在外面,虎大就能够按照他过去参加过的追悼会的样子,给秀明婆婆举行集体致哀仪式。就在大伙儿跟在虎大身后排成一长溜儿,准备绕着尸体转圈的时候,飘荡在上空的悲怆的哀乐声却戛然停止了,剩下一片恼人的嘈杂声,间或还有一群碎娃娃在大人们的腿胯间窜来窜去,无比快活。事实上,娃娃在玩一种叫做“鬼捉人”的游戏,他们规定被鬼抓到的人就是下一个当鬼的人,游戏中最后一个被抓住的人,将成为万劫不复的恶鬼。而最后被抓住的那个人,若是及时地冲对方大喊一声,你是鬼,那他本人就获救了,游戏可以周而复始。

虎大也跟众人一样侧着一只耳朵等待着,可是无故中断了的哀乐很长时间也没有再度响起来,他听到的却是娃娃们嘴里的一次次叫喊,你是鬼!你是鬼……这让虎大觉得大煞风景,甚至有点恼羞成怒。

虎大脸一沉,骂一声他娘的脚,就急忙差一个尕娃子跑到队部去看。时辰不大,被差去的人气吁吁跑回来,告诉虎大我们村放广播的小老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哈喇子淌了一摊,连推带搡喊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正说着,音乐声又在我们村子上空飘荡起来,唱片年代太久了,机器也是上面淘汰下来的破烂货,听着就跟老牛拉破车样吱吱扭扭的刺耳。虎大一听,紧绷着的面皮稍稍松宽了些,但觉得味道跟先前似乎不太一样。再竖起耳朵循着声音细听,果然不是哀乐,是什么呢?一时他却又说不好,只是觉得耳熟得很。

旁边站着的那个尕娃子突然哈哈地笑起来,脸蛋子憋得通红,腰背都弯下去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来。虎大这时也隐隐听出了那句著名的“鹰秃那熊奶儿”来,尕娃子又说:“那个糟老头八成是睡糊涂球了,放的不是哀乐,是《国际歌》。”

虎大听了简直怒不可遏,狠不得自己插上一双会飞的翅膀,把放广播的小老头生吃活剥咂干了骨髓才好。

大伙开始议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完全把虎大的那几条纪律抛在九霄云外去了。虎大再也无法容忍。这种场合虎大需要别人无条件地服从,对他毕恭毕敬。

又恰好赶上放供养(即为给亡人顺利转世消灾除难,在下葬前所做的一项重要的施舍活动)的重要时刻,一个老婆子不明就里地从屋里端出一盆杂粮饼馍之类的食物,突然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泼撒开去。霎时,人头炒豆子样攒动,个个不顾一切地冲向食物着落的位置,又多半是女人家和娃娃们,他们拼了命去争抢,都相信吃到供养会交好运身体健康子孙平安。

那些在场的年轻的小媳妇们则坚信,吃上这种供养会让她们早得贵子,她们过门以后肚皮都还空瘪瘪的,平时走路都抬不起头,被大伙暗地里称作不会下蛋的鸡。此刻,她们个个眼睛放光,手脚麻利,冲锋陷阵,不顾死活,明争暗夺。只要能得到一口馍一颗枣或一把谷米,就算是让她们下十八层地狱,也都甘心情愿,绝不反悔。有个一开春刚从外庄嫁到我们村的小媳妇眼明手快,她刚刚冒着被百十双脚踩扁踏平的危险,好不容易拿到一只白面馍,正得意得哇哇乱叫忘乎所以,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不丁让身后早就埋伏着的一个肥婆姨一把抢了过去,她急得欲哭无泪,想扑过去再叼回来。可对方的男人早身先士卒地横过身来,把她挡住了,与此同时,这急红了眼的男人伸出手来就朝她的胸口子上乱摸起来,嘴里还嚷嚷着:

“我那蛋蛋哟,把你身上这两团软晃晃的肉馍馍也给老哥尝上口吧!”

这个女人简直要发疯了,到了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让这无赖泼皮男人捏了自己的豆腐,她在人群里跳着蹦子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