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症状(第17/27页)

苟文书不再说什么,事实已胜于雄辩。

于是,苟文书急急忙忙跑回去,向上面汇报了自己的调查结果。正在上面还将信将疑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听说,正是这个苟文书,他在大白天里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把那天很当紧的一桩事情都给耽误掉了,这在他过去几年的工作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至少被人连续叫喊了二十几遍,怎么也弄不醒他。直到下午下班时,他还是沉睡不醒,上面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找来两个人,把熟睡的苟文书抬回宿舍里去。苟文书半夜里醒来,一个人摸黑又跑到办公室里,点灯熬油地完成了一份长达三十二页半的调查报告——而此前这份报告至少让上面催了不下二十次,也没见分晓。第二天,那摞厚厚的工作报告就搁在领导的桌子上,连领导也大为震惊,而苟文书自己却照旧趴在桌子上昏昏而睡,鼾声不止,惹得办公室里一片哗然。

鉴于此,上面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这一奇怪的事实,他们似乎再也没有理由怀疑,虎大所管辖着的羊角村里,正在发生着匪夷所思的怪事。于是,青羊湾公社临时决定,要成立一支救援小分队,立刻奔赴羊角村窝点。但是,卫生所的几名赤脚医生都感到无比恐惧,他们无不担心自己会跟苟文书一样,传染上那种奇怪的病症:白天昏睡不醒,而夜里又死活睡不着。因此,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正常的睡眠和生活习惯来冒险。上面又经过再三研究考虑,觉得大家的担心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不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注定是要有牺牲的,牺牲极少数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而换取绝大多数人的幸福生活,和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最后,公社下达了一个任何客观理由都不可能更改或违背的指令。他们一致认定,反正公社的苟文书已经被传染上了那种怪病,索性来个死马当活马医,继续派他到虎大那里蹲点。主要负责收集日常情报,进行科学调查研究,力争取得突破性进展,以尽早预防和控制疾病的扩散和蔓延,让羊角村的广大患者摆脱病魔纠缠,早日康复起来,最大限度地恢复生产和生活自救。依照苟文书的性格,他向来是唯命是从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也算是因祸得福,虎大迎来了他一生当中最为得意的黄金时期。

虎大一下子就迷恋上了我们村目前的状况。黑白颠倒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人们正常的生活和劳作。恰恰相反,长期以来大伙对虎大心存的种种偏见和不满,已悄然地化作乌有;而过去那些年里,虎大对我们羊角村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了。人们开始史无前例地辛勤劳动互敬互助团结一心面对当前的困境——尽管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意识到,我们村确实正处在被无形的病魔完全掌控的严峻的情形之下,假如那个苟文书不被派来的话。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虎大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想到,鬼使神差跑回羊角村来的屠户三炮。而这之前,虎大是明确反对三炮迁回来住的。那天在秀明婆婆的葬礼上,虽然三炮肯挺身而出鼎立相助,可虎大心里还是感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悄然滑过。虎大还不清楚三炮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但他知道三炮这只黄鼠狼一准没安好心眼儿,但在事情没弄清眉目之前,他不想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虎大知道有些事情不说破,远比说破了要好得多。自然,对于那天的帮忙解围,虎大是不可能对三炮感恩戴德的。虎大采取的是不温不火不明不白的态度,他想好了,等到时机一旦成熟,他会狠狠整治整治三炮,然后让他乖乖地卷铺盖滚蛋:总有一天要让三炮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欢迎他。

秀明是在给婆婆办完丧事后的第二天去见虎大的。当时,秀明怀里抱着一只黑陶罐,罐子的口用牛皮纸密封着。黑色的罐子和斯斯文文的秀明,在虎大眼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我们羊角村,秀明婆婆是第一个被装进这种罐子里的,当然也是最后的一个。

虎大见了秀明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种感觉也很奇妙,以前虎大对任何女人从来没有动过这种恻隐之情。

秀明说:“这是我婆婆的骨灰,我想把它留着等广种回来看看。”

虎大本来要说还是及早挖个坑埋了吧,可虎大看着秀明发红的双眼,半天话也没说出口来,最后只是意义很不明确地哦了一声。

秀明就抱着黑陶罐转身走出去。虎大目送着秀明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不同寻常。

没过几天,闲话就接二连三地传进虎大的耳朵里,大伙私下里议论着虎大跟秀明老师在那张松木床上睡觉的事情。虎大听了,也不气恼,更不与人争执。用虎大自己的话说,老子这大半辈子睡过各式各样的女人,聚齐了能拉好几马车哩,可就是不知道秀明老师的身子到底是个啥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