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12/31页)

有那么一刻,作家想到了奄奄一息的欧法迪亚·哈扎姆,那个像国王(甚至君主)一样生活的人,想到他所拥有的混乱时光,赚钱,离婚,和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终日在城中兜风,拍所有人的肩膀,开怀大笑,逗趣,打嗝犹如雷鸣,无论见到谁,都拥抱亲吻,就连陌生人也一样,不管男女,当他放声大笑时,窗棂被震得咯咯直响,他现在住进了以希洛夫,他的导管滑落了,值夜班的护士离得很远,听不见他微弱的呻吟,因此他躺在自己热乎乎、散发着酸臭的血尿里,那尿液很快便会冷却下来,流向他的腹部、腹股沟、后背,把他的臀部粘在湿乎乎的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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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来到罗海尔·莱兹尼克住的楼梯口时,作家热情地与她道别,感谢她同他一起走了一会儿,重复着对她朗诵的溢美之辞,提出陪她上楼,走到楼顶。她在黑暗中涨红了脸,咕哝着说真的没有必要,哈兹里托正在上边等着她,她一向一个人回家,也就是说——

作家仍旧坚持着,用他那非常专断的声音宣布,大家都知道最近就是在特拉维夫旧楼的楼梯之间发生了各种事情,等等。为安全起见,他绝对应该陪她到门口,把她交给哈兹里托,更不用说钥匙掉了,或者锁坏了。

罗海尔·莱兹尼克很尴尬,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没有必要,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但是真的确实没有必要,她只要在这里开开灯,就在楼梯那头,两分钟后就到家了,哈兹里托正在门旁等候,他肯定会因为她回家这么晚把她杀了,除此之外,她很抱歉,但是情况是这样,今天晚上待在她家里确实不怎么舒服,因为她把窗帘送去洗了,没有百叶窗,因此邻居们确实能——

说这话时,恐慌与羞愧将其攫住:窗帘并没有送去清洗,就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可怎么竟提起了窗帘?我干吗突然说今晚待在我家不怎么舒服?我甚至还说邻居们什么都能看见。他听了这话会怎么想?我脑子有毛病吗?他会觉得我在想些什么?毕竟,他并没有要求进去,他只是提出和我上楼,充其量在我开门时贴在我身边,确信钥匙没有掉落,或者没有卡住,或者锁头没坏。我撒了个谎,因此他不会进来了。纵然他从来就没有那么想过。接着我说没有百叶窗,邻居们怎么怎么样。你可以猜测到,我在暗示他如果我确实有窗帘或百叶窗会怎么样——

可是他如果真想让我请他进来聊聊天、喝点东西又怎么办?如果那样,他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窗帘确实在那里。它们没有被送到洗衣房。那么呢?他会立刻意识到我只是毫无来由地欺骗他。我怎样才能掩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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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她不知道是否真的希望作家陪她上楼,他名气大,但过于彬彬有礼,甚至像慈父一样,和他在一起让她不是很自在。是啊,他是想得到什么,可是他真正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呢?她愿意把他请进自己的房间吗,还是她害怕那么做?现在吗?她出来时是否把黑色胸罩挂在椅子背上了?是椅子的哪一面?要是真的挂在那里,能一眼看见它垫着衬垫怎么办?

楼道里的灯一次次地熄灭,作家按动开关,说:也许我应该,毕竟?为安全起见?就送到你门口?

但是既然她撒了谎,告诉他窗帘送到了洗衣房,那么太迟了。毫无疑问。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已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逃路。她没有办法可以让他进入她的房间,看见窗帘像平时一样挂在窗子上。她会羞死。

她像个遭到斥责的小姑娘,最后用微弱的声音对作家说:那好吧,谢谢你,和我一起上楼来吧,但是就走到门口……要是你执意……可实际上,然而,那个哈兹里托,我是说,他不是很习惯——

那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陷于沉默、恐慌与无助之中。

作家审视着她的表情,分明就像遭到捕获的猎物,惊恐万状的幼小啮齿目动物,一只在绝望中准备咬噬自己的走投无路的松鼠。于是他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收回他的提议:不,不,真的,没有关系,瞧,如果你觉得非常不便的话——

现在松鼠沉默下来,无法决定哪种方式更为糟糕,是接受陪她走到门口的最初建议,还是满怀感激地接受他彬彬有礼地收回建议。不然她应该让他进去,即使他有可能对邀请不感兴趣,只不过出于礼貌或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全提出要陪她呢?不然还是不让他进去?然而现在看来那是唯一的选择了,可能冒犯他了?在何种情况下,她才能得以掩饰关于窗帘的耻辱?关于椅背上胸罩的耻辱?此外,到处都是哈兹里托的小毛,既然这里已经到了夏天,他就开始脱毛了。假设作家冷不丁需要使用卫生间,她把一直用来剃多余体毛的电动剃须刀放在架子上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