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13/31页)

她垂下眼帘看着人行道,要么就是看着她的鞋,她紧紧把书抓在胸前,不知说些什么。

作家,当然,意识到她的忧虑。他轻轻碰碰她的肩膀,殷勤地建议说:瞧,要是你愿意,我们干吗不再走走呢?就走到街口再转回来?不然就走到广场?当然,要是你想马上上去,不用保镖服务,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站在这里,站在出口,等到听见你把门打开又关上,于是我就知道你没有在路上碰见恶龙,而是安全地回到了你的哈兹里托身边。

她不自然地笑着,险些要流泪了,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啦。今天晚上我有点混乱。

作家在黑暗中对她说话时,也微笑着:但也很迷人。

*          *

自从某人,一个不是特别吸引人的男孩,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后,已经有九年或十年之久。那个男孩说话很快,她不相信他。但是现在,这个男人,突然——

血又一次涌上她的耳朵和脖颈,她感到双膝好像正在融化,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或者倚靠他,或者瘫倒在地。

当她把包在牛皮纸里并用橡皮筋勒住的书紧紧抓在手里贴向肚子时,她的指关节显得苍白,如同贞洁带。在那一瞬间,她几乎要鼓起勇气,把他请到楼上,为什么不,胸罩和猫的毛有什么关系,他一定看过上千个女孩子的闺房,她要给他倒茶,或者咖啡,如果他不是太累的话,她甚至还有阿根廷产的巴拉圭茶叶呢?现在到别处去是不是太急了?

可是她的嘴唇在黑暗中不禁抖动起来。最后,她几乎是咕哝着向他透露她收藏有世界上二百多家酒店的火柴盒,不,也许只有一百八十家,可是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对收藏火柴盒感兴趣?

作家点燃一支香烟,又按动了电灯开关,并仔细思忖着。立即,他脑海里出现了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他透过莉吉(女侍者)的裙子,看到她短衬裤两边的一幅令人激动的不对称画面:左边比右边略高,犹如眨巴眼睛承诺秘密惊险的阿拉丁洞。

有那么一刻他在脑海里权衡正方与反方的理由:现在接受邀请去罗海尔·莱兹尼克在楼顶上的房间是不是值得?实际上,干吗不?毕竟,她羞怯的表情给他快乐,他觉得她胆怯的赞扬非常惬意,她的恐惧犹如一只小鸡在某人的手掌心里打战那么甜蜜:那有什么?难不成她在那里会把他给生吃了。另一方面,即使她近乎昏头昏脑甚至唯命是从,但是她并不那么吸引人。不管是哪种方式,结局都会很难堪:她很恐慌,他并不真的喜欢她。首先他得缓解她的恐惧,使她平静下来,如同一个耐心的家庭医生和一个拒绝打针的小女孩在一起。他一直得那样小心翼翼,犹如慈父,就连他一直竭力用女侍者莉吉的衬裤来提升的点点欲望也减弱了。不管是哪种方式,他都得伪装。他得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表演。或者编织一个借口。他得抚慰她的猫咪,说她的猫长得多漂亮。他具备善于表演整个夜晚的技巧。不管是哪种方式,罗海尔·莱兹尼克最终都会被他伤害。也许更为糟糕,她接下来将开始怀揣各种想法。而这些想法完全不可能实现。

此外,她没有窗帘和百叶窗,天晓得谁是她的邻居,他是相当有名的公众人物。

作家疑虑重重,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被他脑海里的其他问题取代。为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就是那套陈腐的不幸韵律:

  没有新郎就没有新娘,

  没有馈赠就没有负重。

他反省道,契诃夫已经精心策划了一条途径,你可以借助这条途径:通过向一个陌生女人的哈巴狗大献殷勤而接近她。但是即使契诃夫也没有向我们解释,一旦你与之熟悉或者交流了,下一步怎样进行。比如说,如何接近这样一个女孩,她胸前抱着一只在妒火中咆哮、定会抓挠企图篡夺其位者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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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作家以某种有节制的热情离开。他答应给她打电话,是的,一定,非常快。借着街灯的灯光,他急急忙忙抚摸她的辫子,试图正视她的目光,但是她的眼睛又一次朝鞋尖儿或有裂缝的路面垂下。罗海尔·莱兹尼克,一只被捕获的松鼠,小脸上一副惶恐的表情,她似乎也可以咬人,这也许是因为她的门牙凸出吧。她突然伸出冰凉的小手急急忙忙和他握了握手:另一只手依然把包在牛皮纸里用两根皮筋系紧的新书压在胸前。当她用近乎不易察觉的、小鸡般的动作把手从他的手指中抽回时,突然伤心地微笑着说:晚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非常感谢你,真的。我还有些话要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只想告诉你我想我不会忘记今天晚上。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药店和装有毒药的密室,也不会忘记你那位扇了内阁成员一记耳光而后和他一块生病了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