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第14/19页)
沃库特娶了他祖父的公司律师的孙女,那是芬德里的沃库特,一家莫里斯顿的公司,他一直希望进入这家公司。从普林斯顿毕业后,他谢绝了到哈佛法学院工作的机会——普林斯顿和哈佛法学院花了百多年时间才有机会教育一个沃库特家的孩子——他却与自己出身的这个世界的传统决裂,搬到曼哈顿一家低级的画室,成为一名抽象派画家,一个新人。在交通繁忙的哈得逊街肮脏的窗子后面,经过三年令人沮丧的狂热绘画后,他娶了杰西,回到泽西城,开始在普林斯顿钻研建筑学。他从未完全放弃艺术家的梦想,虽然他的建筑工作——主要是在莫里斯县的富人区修复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的老房子,从萨默塞特、亨特顿县一直到宾夕法尼亚州的巴克斯县,将旧仓库改建成雅致的乡间房屋——使他愉快地忙碌着,他还是每隔三四年都在莫里斯顿的一家画室举办自己的画展,还讨好似的邀请利沃夫家的人参加开幕仪式,他们也总会到场。
在任何社交场合瑞典佬都不会像站在沃库特的画前这样难堪。进门时拿到的小册子告诉你,这些画受中国书法的影响,可在他看来却什么也不像,甚至不像中国的。从一开始,多恩就发现它们有“思想煽动性”——对她而言,它们表现出比尔·沃库特最不可能的一面,一种她以前连一点迹象都没有看出的敏感性——然而这画展引起瑞典佬想得最多的是,他应该在一幅画前假装看多久方可移到下一幅。他真正想做的是倾过身子,看看每幅画旁边贴在墙上的题名,认为它们也许有点帮助,但是当他这么做时——尽管多恩告诉他不要那样,拉住他的上衣,轻声说,“忘了它们,看画。”——他只觉得比看画还要难受。《作品16号》、《图6号》、《冥思11号》、《无标题12号》……画布上只有一抹长长的灰色的污痕苍白地画过白色的背景,看起来似乎沃库特并不想画画,只想将它擦掉?参考画室夫妻俩所写的标注和小册子上的画展说明,也没有多大作用。“沃库特的书法是如此的有力,其外形消解。在其自身能量的光辉之中,笔画也将自己融化……”一个像沃库特这样的家伙,对大自然并不陌生,对这个国家的伟大历史剧情也很了解,究竟为什么——一个了不起的网球手——究竟为什么要画这些一钱不值的画?瑞典佬不得不认为这家伙还不是个冒牌货——一个像沃库特这样受过教育、如此自信的人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精力去把自己打扮成冒牌货?——由于自己对艺术了解不多,他只好暂时将这种疑惑搁置一旁。瑞典佬有时也许会接着想,“这家伙有毛病,有某种极大的不满,这个沃库特没有得到他想的东西。”但是瑞典佬也会读读那本小册子之类的东西,觉得他不知说的什么。“格林威治村的那些岁月已过去二十年了,沃库特雄心依旧:他创造出,”小册子上接着写道,“一种个人对具有普遍意义的各种主题的表现形式,这些主题包括展示人类状况的持续的道义上的困境。”
读着小册子,瑞典佬从未想到这些画上的含义那么多,因为它们如此空洞,因为画中一无所有,你反而可以认为它们画出了一切——所有这些辞藻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说明沃库特平庸,不管他多么认真地尝试,却根本无法为自己打造出艺术气质,或者说,在这一点上,有关这种气质的严格定义在他出生时就束缚了他。瑞典佬也没有想到,他是对的,这个家伙看起来自以为是,好像完全适应了他居住的地方和周围的人们。这可能漫不经心地泄露了他的秘密,实际上他不合时宜,并且有一种多年来的欲望,他根本不懂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只知道稀奇古怪地画一些看起来什么都不像的画。很显然,他最好的表达自己渴望的方式就是这种东西。可悲,然而不管怎样可悲,也不管瑞典佬问了还是没问,是否了解这位画家都不要紧。多恩带着新面孔从日内瓦回来一个月后,这种表现普遍意义各种主题、展示人类状况的画中的一幅,终于挂到利沃夫家客厅的墙上。这让利沃夫感到有点可悲。
沃库特一直想从《冥思27号》中抹去的是一束褐色的条纹,而不是灰色的,背景淡紫色,也不是白色。按多恩的说法,那些黑色标志着画家形式上的革新。她对他这样解释,瑞典佬不知该怎样回答,对“形式主义”也没有兴趣,只是勉强说“有意思”。他小的时候,家里从不在墙上挂艺术品,更别说“现代”艺术——他的家并不比多恩家有更多的艺术。德威尔家有宗教绘画,那些东西也许可以说明多恩为什么突然成了“形式主义”的鉴赏家:一种隐藏起来的有关成长的尴尬。在多恩和她兄弟的相框旁边,只有圣母玛丽亚和耶稣心脏的画。这些有欣赏水平的人,都在墙上挂着现代艺术作品,我们也要在墙上挂现代艺术作品,把形式主义的东西挂在墙上。不管多恩怎样否认,这里不是有某种东西出现吗?爱尔兰人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