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第15/19页)
她直接从沃库特的画室买回这幅画,刚好花掉他们买牛犊康特时的所用的一半钱。瑞典佬对自己说,“忘掉那笔钱,一笔勾销——你不能把一头牛当做一幅画。”就算这样,他也努力控制自己的不满,看着《冥思27号》挂在他亲爱的梅丽的像原来的位置,痛苦地想到这多少也有点像留着金色刘海、光彩照人的孩子,她那时才六岁。那是纽霍普一位快活的老绅士为他们作的油画。他在画室里身穿工作服、头戴贝雷帽——耐心地用温酒招待他们,给他们讲自己在卢浮宫临摹的学画经历——他到他们家来了六次,叫梅丽坐在钢琴旁边让他画。那幅画连镀金的画框只花了两千块钱。可是瑞典佬听说,如果他们从画店买《冥思27号》,要多给百分之三十,这是沃库特少收的,五千美元还算便宜。
他父亲看到这幅新画时,他的评价是,“这家伙要了你多少?”多恩极不情愿地答道,“五千块。”“第一件衣服就花了这么多钱,将画成什么?”“什么?”多恩酸酸地答道。“啊,还没画完,我希望它还没有……是吧?”“还没有‘完成’的,”多恩说,“是思想,娄。”“是吗?”他再看。“啊,如果这家伙真想完成它,我可以告诉他怎么画。”“爸,”瑞典佬说,想制止进一步的批评,“多恩买它是因为她喜欢。”其实他也想告诉这家伙该怎么画完(也许在言辞上和父亲心里想的差不多),他很不情愿挂上多恩从沃库特那里买来的任何东西,只是她已经买了。不管是不是爱尔兰人的嫉妒都行,这幅画是另一个迹象,表明她心中生存的欲望超过了死亡的打算,那曾经使她两次住进精神病院。“那幅画是狗屎,”他事后对父亲说,“那东西是她想要的。是她需要的东西。”他警告他,自己感到——很奇怪,就算有一点挑拨吧——快发怒了,“请别再提那幅画。”娄·利沃夫就是娄·利沃夫,他再来旧里姆洛克时,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那幅画前大声说道,“知道吗?我喜欢这东西。我开始习惯它了,我实际上喜欢它。瞧,”他对妻子说,“看看这家伙怎么没画完。看见了吧?模糊的地方?他有意画的,那叫艺术。”
沃库特的货车后面放着利沃夫家新房子的纸板模型,准备晚饭后给客人展示的。草图和图纸已经在多恩的书房里堆放了几个星期。其中一张表上,沃库特标出一年中每月第一天,阳光以怎样的角度射入窗子。“充足的阳光。”多恩说。“阳光!”她叫道,“阳光!”要是不这么残忍地直接表露出来就好了,这真正衡量出他对她遭受磨难的程度和她所设计的解救方法了解多少,暗示她还是非常憎恨他喜欢的那幢石头房子,他喜欢的那些老枫树。那些巨大的树木为房子挡住夏日的炎热,每年秋天又用金色的花冠庄重地罩住草坪,他在那中央曾经为梅丽悬挂秋千。
到旧里姆洛克的开始几年瑞典佬念念不忘那些树木。我拥有那些树。让他更惊讶的是他对树木的拥有超过对工厂的喜爱,更令人惊讶的是,拥有那些树比在政府大街运动场和毫不浪漫的威夸依克街道上的孩子渴望拥有庄重的旧石头房子还厉害,革命战争时期华盛顿曾两次在他们房子所在的山上建起过冬营地。拥有树木令人迷惑——不同于拥有企业或拥有房屋。如果有什么的话,拥有它们靠的是信任,信任。是啊,为了所有后代,从梅丽和她的孩子起。
为了抵御冰暴和狂风,他用钢缆固定每一棵枫树,四条钢缆形成一个朝天的平行四边形,沉重的树枝在上面壮观地伸展开来,高达五十英尺。避雷针从树干一直伸到树尖,为了安全起见,他每年都注意检查。每年两次给这些树木喷药防虫,三年上一次肥,定期请园艺家来剪除枯枝和全面检查私家花园的状况。梅丽的树木。梅丽家的树木。
秋天里——就像他常常安排的那样——他肯定会在太阳下山前从办公室回到家里,她总在那里——也像他所安排的——在前门那棵周围撒满落叶的枫树上高高荡起,他们最大的树,他在树上为她搭建秋千时,她才两岁。她向上荡起,几乎钻进树叶里,树枝展开来刚好越过他们卧室的窗户……可是,尽管对他来说,每一天结束时的这些宝贵的时刻曾经象征着他的每一个愿望的实现,即使在她看来,它们曾经也并不是该死的东西。她后来爱这些树木的程度和多恩对待这房子差不多。她关心的是阿尔及利亚。她爱阿尔及利亚。秋千上的孩子,树上的孩子。以前在那树上、现在躺在那房间地板上的孩子。
沃库特夫妇很早就过来了,这样比尔和多恩便有时间在一起讨论怎样将一层的房屋与两层的车库连接起来的问题。沃库特到纽约去了几天,这是他们遇到的最后的问题,几个星期来想啊又想,到底怎样才能在大不相同的建筑物之间构成和谐的联系,多恩急于把它解决好。即使车库装饰得有些像仓库,多恩还是不想它太靠近,担心它影响房子的独特性,可是她也觉得沃库特建议的二十四英尺长的通道会让人看来像个汽车旅馆。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冥思苦想,不仅是尺寸问题,现在还要考虑温室效应问题,这不是当初设计的那种简单的通道。多恩有时感觉到沃库特在向她施加影响,不管多么和蔼,总是想让她接受与他过时的建筑美学思想有关的决定,而不是她心里所想的、他们的新房应有那种纯粹的现代派风格。在这种情形下,她会感到恼怒。在对他非常气愤的那几次,她甚至在想,找这个人是不是一种错误,尽管他在本地承包商中很有威信——保证一流的建筑工程——有良好的专业信誉,却“基本上是个古董修补者”。她刚离开伊丽莎白和娘家(还有墙上那些画和过道里的塑像)时很害怕势利小人,但多年过去了,她基本上了解沃库特那一套。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对他那种乡绅的信任感是她要着重消除的东西。然而只要沃库特一回到她身边,往往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愤怒的蔑视就消失,因为她突然发现了——用多恩的话说——“一个完美优雅的计划,”不管是洗衣机安装的位置还是卫生间的顶灯,或者是通向车库上面客房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