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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第二次?啊,我们到处都去了,”多恩说,“在欧洲,你到哪里并不真正重要,到处都是那么漂亮,我们差不多就是那样游玩的。”

但是警方知道了。从杰里那里。不可避免。杰里已经通知了联邦调查局。杰里。她的地址告诉了杰里。告诉任何人。坐在这里如此难受,居然忽略了会暴露出梅丽所干事情的征兆!受到打击,毫无行动——握着多恩的手,再次回忆大西洋城、比奥河、与侍者领班跳舞的梅丽——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不计后果的泄密,丧失了作为瑞典佬·利沃夫的这一生的天赋,而是任意漂浮,逃离给人打击的重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梦想,梦想,绝望地梦想。此时在佛罗里达,头脑发热的弟弟,总认为他最坏,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弟弟。他从很早就对瑞典佬天生所得的一切反感,讨厌他们两人不得不去对付那种不可能做到的尽善尽美,这怒气冲天、意志坚决、不计后果的弟弟。他做事从不半途而废,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清账——是的,最后的清账,让全世界看看……

他把她交出去了。不是他的弟弟,不是希利·萨尔孜曼,而是他。他才是这样做的人。要怎样才能让我闭嘴?我讲出来想得到什么?解脱?孩子气的解脱?他们的反应?我在寻求像他们的反应那样可笑的东西?张开嘴,他已将事情搞得要多糟就有多糟——把梅丽对他讲的东西都告诉他们,瑞典佬就是这么做的:因为四人被杀把她交出去。现在他安放了自己的炸弹。不想,也毫不了解在做什么,甚至没有人强迫,他却屈服了——他做了应该做的,他做了不该做的:把她交出去。

要再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闭上他的嘴——完全不同的一天,不是今天。不要带我进入今天!看到太多,发生得太快。他善于忍耐,可以不看,他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让一切走上正轨。可是对这额外的三次谋杀,他面临的是不可能拉上正轨的东西,连他也没有办法。人们已经告诉他,这太可怕。只是在他复述的时候,他才清楚有多可怕。一加三。四个。而这件杀人不眨眼的工具就是梅丽。女儿强迫父亲看,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想做的。她赋予他这种视力,让他清楚地看到,有的东西决不可能被拉上正轨,让他看看不能看、看不见、不想看的东西,除非一再加三,变成四。

他发现我们要从一点走到另一点是多么的艰难,我们真的从一点走到另一点又是多么的不可能。出生、继承、世代、历史——完全不行。

他明白我们不是从一点走到另一点,只是看起来在这样做。

他发现事情就是这样,从数字四到所有数字,他都清楚,那是无限的。秩序是短暂的,他曾经认为大部分是秩序,只有极少的是动乱。他的想法正好相反。他做起了自己的白日梦,可是梅丽替他破坏了。在她心中的不是那场具体的战争,然而,那确实是一场战争,她带回了美国——带回了她自己的家。

此时他们听见他父亲叫道“不!”,他们听见娄·利沃夫尖叫“啊,我的天!不!”,厨房里的女孩们也叫喊起来。瑞典佬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梅丽戴着面纱出现了,还告诉爷爷死掉的是四人!她乘火车从纽瓦克来,步行五英里才从村子走到这里。她自己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晚餐时想到她步行穿过那条隧道就不止一次地让他不寒而栗——身着破衣和凉鞋,独自穿过污秽和黑暗,走在隧道里那些知道她的爱的流浪汉中间。然而,他在餐桌前束手无策时,她早已远离那隧道——他马上就想像出——已经回到这乡下,到了可爱的莫里斯县的乡村,这里是被十代美国人耗费几个世纪的时间开垦出来的。九月里,这山边的小路两旁已长满红色和深橙黄色的山柳菊,许许多多的紫苑、一枝黄花和野胡萝卜缠结在一起,大片的白色、蓝色、粉红色、深红色的花朵艺术性地盖满他平时上班的道路。所有这些花,她都在4H俱乐部学会了怎样辨认。他们一块散步时,她还教过他这个城里的男孩——“爸,你知道这花瓣顶端怎么有个切—切口?”——菊苣、委陵菜、草原蓟、加罗林雪轮、斑茎泽兰、残存的黄花野生芥菜顽强地从田野里长出来,三叶草、西洋蓍草、野生向日葵、少量的紫花苜蓿也从临近的农场蔓延过来,开出普普通通的淡紫色花朵和长着一串白色花瓣的白玉草,她还喜欢在手掌中猛力拍响张开的花囊。她喜欢拔去笔直的毛蕊花的天鹅绒似的舌形叶子放在运动鞋里——仿效早期的移民,根据她的历史教师所说的,用毛蕊花当做鞋垫——她总像个孩子,撕开马利筋结构精巧的豆荚,用力将带着种子的绒毛吹到空中、散落开去,感觉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把自己想像成永远吹着的微风。印第安小溪在她左边奔流向前,上面有一座座小桥,沿途都有筑堤而成的游泳水潭,直达开阔的鳟鱼溪流。她曾和父亲在那里钓鱼——印第安小溪由山路下面穿过,从它发源的大山向东奔去。她左边还有褪色柳、沼泽枫和其他沼泽植物,右边是快要结果的胡桃树,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摘果了,剥开壳时她的手指会染得黑黑的,徐徐发出刺鼻的酸味。她右边还有黑樱树、田里的作物和收割后的土地。山丘上面是狗木树,再过去就是林地——枫树、橡树、洋槐,茂密、高大、笔直。她喜欢收集各种东西,给每一种都编目,对他讲解一切,用他给她的袖珍放大镜查看带回家的每一只变色龙似的蟹蛛,她用潮湿的广口瓶装着,给它喂些死苍蝇,最后她将它放回到一枝黄花或野胡萝卜上面(“注意现在要发生事,爸”)。在那里它马上就调整了自己的颜色,准备伏击猎物。朝西北走就进入一个平坦宁静之处,在光照下还有些生机,步行在画眉黄昏时的叫声中:经过她憎恨的白色牧场围栏,再走过草场、玉米地、她不喜欢的萝卜地和仓房、马群、牛群、水塘、小溪、山泉、瀑布、豆瓣菜、奔腾的急流(“妈,拓荒者利用它们冲刷罐子和烧锅”)、草场、她讨厌的数英亩的树林。她从村子过来,沿着父亲兴高采烈、欢快播撒过约翰尼苹果种的那条路。在最初的几颗星星出现时,她才到达所憎恨的那些上百年的老枫树和巨大的旧石头房子,这些东西都留下了她的身影,这也是她讨厌的;这幢住着一个大家庭的房子也留下了她的身影,然而这些人也是她所憎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