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1/29页)

他接着告诉我从伐斯国传来的好消息。群众中曾有个傻瓜说伐斯王有十三个儿子。其实,他生了八个,其中有一个早夭。大儿子痴戆,无能执政,王于是(按照当地的法律所许可的)任命三儿子俄衮为继承人。结果,他的二儿子楚聂不满越次废立,轻易间便在国中挑起反动情绪,他登高一呼,许多人加入叛军行列,矢志为他争回继承权。这么一来,伐斯全地可能陷入内战起码一整年。目前,对峙的双方已经对葛罗摆出怀柔姿态,所以,与伐斯毗邻的边境目前当能太平无事。

几天之后,狐好不容易又跟我在一起(父王常常需要帮忙,大部分时候他无法来找我),我说:

“公公,你仍相信安姬只是诗人和祭司捏造出来的吗?”

“为什么不是?孩子。”

“如果她不是神,为什么妹妹死后便有这些事发生?长久以来笼罩我们的危机和瘟疫一下子烟消云散。为什么呢?当那天他们——风竟然立刻转向了呢?”我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仪式。我的悲伤随着元气的恢复又回潮了,狐也一样。

“这是该死的巧合,该死的巧合,”他嘀咕,五官扭曲起来,部分因为愤怒,部分为了噙住泪水(希腊男人与女人一样爱哭),“就是这种巧合滋长了蛮族的迷信。”

“可是,公公,你不是常告诉我世上没有巧合的事吗?”

“是没巧合,方才我只不过情急之下随口胡诌。我的意思是,这些事的发生与赛姬的死无关。它们全是同一网络的部分。这网络称为大自然,或太一。西南风越过一千里海陆吹到这里,若要这风不吹来,全世界的气候便需从头改观。万事都笼罩在这个大网络里;你不能从中抽出一根线,或加入一根线。”

“所以,”我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赛姬死得毫无意义。父王假如多等几天,她便能免于一死,因为一切会自行否极泰来。这点,你认为堪称安慰?”

“不是这么说。他们的恶行,就像一切恶行一样,出于无知又徒劳。值得安慰的是,作恶的是他们,不是她。有人说,被绑上树时,她眼中毫无泪水,手也不颤抖一下。大家离去,留下她一人时,也没听见她哭喊,她死得那么良善、柔顺、勇敢,和——和——唉!唉!噢,赛姬,我的小——”感情胜过了理智,他用外袍掩住脸,哽咽离去。

第二天,他说:“小妮子啊,昨天可让你瞧见我没长进的样儿了。我研究哲学,起步太迟了。你还年轻,还有希望。爱和失去爱原本是自然设定给人性的。如果不能承受后者,那是我们自己的愧咎,不是赛姬的。用理性而不用私情看,人生所能臻至的美德,她哪样没做到?——贞洁、节制、谨慎、温柔、仁慈、勇气——和名誉;虽然名誉只是糟粕,若应将它列入,她可堪与伊菲革涅亚和安提戈涅齐名呢!”

当然,有关这两位少女的故事,他早就讲给我听了,并且常常讲,所以我记得一清二楚,包括诗人们的遣词用字。然而,我请他再重述一遍,主要是为他着想;因为我已经够大到懂得人(尤其是希腊人)能够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获得安慰。不过,我自己也爱听。这些平日熟习的事物能帮人抑制住强烈的伤感;从恢复健康以来,我的思绪总掺和着哀愁。

次日,我第一次下床,便对狐说:“公公,我失去了作伊菲革涅亚的机会,那么,让我做安提戈涅吧!”

“安提戈涅?怎么作呢?孩子。”

“她亲手掩埋了哥哥。我可以学她——总还有些遗骸可寻。即使是兽,也不会吃尽每一根骨头。我必须到圣树那儿。可能的话,我会把它……它们……捡回来,好好烧成灰。如果太多了,带不回来,就埋在山上。”

“这倒是颇敬虔的行为,”狐说,“合乎人的礼俗,虽然未必合乎自然。不过,这时上山去,就气候说,恐怕晚了点。”

“所以要尽快行动啊!二十五天之后,就要开始下雪了。”

“但愿你能做到,孩子,你病重了好一阵子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个。”我说。

第九章

我已经可以起身在宫里、花园里走走了,不过,有点偷偷摸摸的,因为狐告诉父王我还在生病,以免他把我叫到栋梁室做事。父王常常问:“这小妮子怎么搞的?她难道想一辈子赖在床上?我可不愿供养只吃饭不做事的懒虫。”失去赛姬并未使他因此对蕾迪芙或我仁慈些。刚好相反,“听他说话的口气,”狐说,“仿佛世上作父亲的疼女儿,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疼赛姬。”神把他的心肝宝贝夺走了,独留给他一个小荡妇(蕾迪芙)和一个母夜叉(就是我)。不用狐告诉我,我也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