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图尔斯家族(第20/24页)

大厅里又是一片肃静。毕司沃斯先生又吃了一惊。

苏诗拉仍然试图维护她昨天傍晚在房间里看护病人的权威,说道:“没错,奥华德,把这给你的兄弟穆罕拿过去。”

神迟疑着,皱着眉头。然后他咂了咂嘴,重重地朝平台走过去,朝毕司沃斯先生递上散发着芳香的樟脑。毕司沃斯先生从珐琅茶杯里捞出更多浸透的饼干。他的嘴巴在勺子下面,接住掉落下来的饼干,大声地咀嚼着说:“你可以把那个拿开了。你知道我是不搞神像崇拜的。”

那个神方才还在气恼,在争论和哄劝中没有回过神来,突然被毕司沃斯先生的拒绝弄得惊骇不已。他呆立在那里,樟脑燃烧着,在盘子里熔化了。

大厅里死寂一片。

图尔斯太太一语不发。她忘记了自己的虚弱和疲惫,站起来缓缓地朝楼梯走去。

“男人!”莎玛哭喊着。

莎玛的喊声惊醒了那个神。他朝大厅走回去,眼睛里噙满了愤怒的泪水,嚷嚷着:“我什么东西也不会给他。什么也不会给。我知道他对人是什么态度。”

苏诗拉说:“嘘。在你捧着盘子的时候别这样说。”

“男人!”莎玛说,“你要做什么?”

毕司沃斯先生喝干了茶,用勺子刮着沉在杯底的饼干,把它们送到嘴里吃了,然后站起来说:“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不相信这神像崇拜罢了。就这样。”

“哼-哼-哼。哼!”布莱吉小姐从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她被激怒了。她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徒,每天早晨都去做弥撒。但是数年来她每天都看印度人做这样的宗教仪式,并把它们当作她自己的宗教仪式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神像只能说是崇拜真正的神的踏脚石。”毕司沃斯先生冲着大厅说,引用着番克耶·瑞讲演时说的一句话,“只有在宗教落后的社会才需要神像。看看大厅那儿的那个小男孩。你们以为他知道自己今天早晨做的礼拜是什么吗?”

那个神跺着脚尖声说:“我对于做礼拜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这个基督徒。”

布莱吉小姐再次发出咕噜声,现在她越发愤怒了。

苏诗拉对那个神说:“在你做礼拜的时候千万不能发脾气,奥华德。那样不对。”

“他这样侮辱我、妈妈和所有人,就对了吗?”

“我看就该给他条够长的绳子。他早晚会吊死自己的。”

在那间长屋里,毕司沃斯先生收拾着他画广告的工具,不停地哼唱道:

在下雪的时候在吹风的时候

在吹风的时候在下雪的时候

歌词和曲调是基于很老的一首歌《黄昏的漫步》,那是拉尔的学校里的合唱团唱给来自加拿大代表团的重要来访者的。

但是一旦穿过边门离开哈奴曼大宅,毕司沃斯先生高昂的兴致就消失了,沮丧袭上心头,还持续了一整天,他工作得很糟糕。他必须在一个瓦楞铁皮栅栏上画一幅巨大的广告。在波纹状的表面上写字已经够糟糕的了,而更让他发疯的是,他还不得不在上面画一头牛和一扇大门。他画的牛看上去僵直变形,充满了悲伤,完全破坏了广告其他部分的欢乐氛围。

当他回到哈奴曼大宅的时候,他感到极度的疲惫和暴躁。在大厅里他受到的愤慨和挑衅的冷眼让他想起来早晨的胜利。但是他曾经有过的快乐被他对自己目前处境的厌恶所取代。他曾经兴高采烈地进行的反对图尔斯家族的斗争,现在看起来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十分卑鄙。假如,毕司沃斯先生在那间长屋里想,假如只消一句话我就会从这个屋子里消失,我能留下什么东西呢?一些衣服,一些书。大厅里的喧哗和吵闹依然如故,礼拜也会照做不误,早晨的时候图尔斯商店还是会开门。

他曾经在很多房子里住过。没有他,那些房子也不会有丝毫不同!这时候梵学家杰拉姆可能正在开会或者在家里吃饭,然后进行傍晚时的阅读。索娅妮站在门口,遮住了屋外的光线,察言观色地等着杰拉姆的差遣。在塔拉家的后阳台上,阿扎德放松地倚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可能在听拉比戴德读“你的身体”,拉比戴德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坐着,试图掩饰呼吸里的酒精和烟草味。塔拉在附近忙活着,吆喝着牧牛的人(现在是挤奶的时间)或者指挥着院子里的仆童或女仆,反正是使唤着什么人。没有一个地方会有人想念他,因为他在这些地方始终不过是一个过客,一个无事生非的人。此时贝布蒂在后巷的家里会想着他吗?但是她自己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或者,更遥远的地方,那座在湿地上的茅草泥屋:泥屋现在可能已经被掀翻并被重新犁过了。在此之外,就只是虚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纪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