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16/24页)

“不要这么想。”摩提说,“你会让自己难受的。”

一旦他得空,毕司沃斯先生就骑车到阿佤克斯去接莎玛回来。他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向图尔斯太太或者赛斯借这笔钱,而是去找了米瑟。米瑟除了从事新闻和写作以及一些宗教活动以外,还放高利贷,他手上有两百元。

在捕猎村待的一大半时间里,毕司沃斯先生都在还这笔债。

毕司沃斯先生在捕猎村的六年里,岁月在无聊和厌倦中消磨着,以至于到最后只需一瞥,就完全可以领会其中的内容。但是他变得苍老了。那些起初他渴望的皱纹最后爬到了他脸上,但是它们不是他希望的显示果断的皱纹,可以给他一种威严或者不快的神态;那些皱纹是模糊的,斤斤计较的,令人失望的。他的两颊开始下垂,颧骨在适当的光线下有轻微的突出,还有了双下巴,可以拽着那儿松弛的皮肤,使得下巴看起来像埃及雕像上垂下来的僵直胡须。他胳膊和腿上的皮肤都松垮下来。他的肚腩始终挺在那里,并不是因为肥胖,而是因为便秘,这一苦恼始终困扰着他,成瓶的麦克里安牌的胃药粉剂像成袋的面粉和大米一样成为莎玛购买的物品。

虽然他仍然幻想着前面有更加高尚的使命在等着他,但是即使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里,他也已经不看塞缪尔·斯迈尔斯的书了。那个作家尤其让人沮丧。他开始对宗教和哲学感兴趣。他阅读印度教的书,他阅读维尔太太送给他的马可·奥勒留和爱比克泰德的书,他买了一本又脏又旧的《生活的超感》,从而在阿佤克斯赢得了一个摊贩的感激和敬意。他开始涉猎基督教,买了一卷《站起来行走》的书,大部分是用大写字母写成的。在他小时候,他喜欢阅读一些关于外国坏天气的描写,这使得他忘记了他所熟悉的酷热和突然降临的大雨。但是现在,即使他的哲学书能给他一些安慰,他却始终摆脱不掉那种它们和他的处境不相关的感觉。这些书被束之高阁。店铺在等着他,金钱的问题在等着他,外面的路并不长,穿过暗绿色的平坦的田野,一直通往那些小小的酷热的居民区。

每周至少有一次他会想着要离开店铺,离开莎玛,离开孩子们,走上那条路。

宗教是一回事,绘画是另一回事。他拿出自己的刷子,在铺子的门里面和柜台前面画满了风景。那风景不是商店旁边的废弃地,也不是后面错综复杂的灌木,以及穿过路面的小屋和树木,或者是远处中央山脉那些低矮的蓝色山峰。他画的是清凉整洁的森林景色,有着优美曲线的青草地,栽植的树木上缠着友好的蛇,地上铺满了鲜艳美丽的花朵,那不是他只消走一个小时的路程就能发现的那种枯朽的滋生着蚊虫的丛林。他试图画一幅莎玛的肖像。他让她坐在一个鼓鼓囊囊的面口袋上,这一象征让他十分满足。“正好符合你们家族的样子。”他说。他花了大量的时间描绘她的衣着和面口袋,以至于他刚刚开始画她的脸时,莎玛就放弃了,而且不愿意再坐下来让他继续画。

他阅读了无数的小说,尤其是那些读者图书馆系列的小说。他甚至试图自己写小说,那是受到米瑟写的一篇发表在西班牙港一本杂志上的莫名其妙的故事的鼓舞。(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被一个恩人拯救,在几年之后成了一个富翁。有一天当他沿着海岸开车时,听见海里有人在喊救命,他意识到是那个以前拯救他的人遇到了危险,便立刻跳进海里,但是他的脑袋撞在一块暗礁上,淹死了。那个恩人活了下来。)而他却始终无法构思出一篇故事来,他缺少米瑟那样悲剧式的想象力,无论他的心情怎样糟糕,他的主题怎样悲惨,只要他一开始动笔,他就变得滑稽而无礼,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是针对摩提、芒格如、斯巴安、赛斯和图尔斯太太的扭曲和下流的描写。

有时候连续好几个星期他都专注于干一些荒唐事。他把指甲留得极长,伸出来吓唬顾客。他在脸上又挖又挤,直到额头和两颊红肿一片,嘴唇的边缘像是伤痕累累。等到皮肤布满圆坑一样的凹痕,他就带着兴趣仔细研究它们,发现这些圆满的痕迹让他心满意足。他还曾经在脸上搽上五颜六色的康复药,然后站在店铺门口朝认识的人致意。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趁莎玛不在的时候。她越来越频繁地回到哈奴曼大宅去,即使他们没有吵架,她待在那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赛薇三岁的时候,莎玛生了一个儿子。那些写在柯林斯版《莎士比亚文集》卷尾空页上的名字并没有派上用场。赛斯建议这孩子应该起名叫阿南德,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准备别的名字,就同意了。此后就是莎玛带着阿南德来回走动,赛薇待在哈奴曼大宅里。这是图尔斯太太的意思,也是莎玛的意思;也是赛薇自己的意思。她喜欢哈奴曼大宅里的活动和众多的孩子,在捕猎村时她总是不安生而且表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