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20/24页)

她第三次怀孕了。

“又是一个猴子窝的小崽子。”他说,一面摩挲着她的腹部。

“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虽然他插科打诨,这次还是导致了严重的争吵,争吵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直到他忍无可忍地动手打了她。

他们都怔住了。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在此之后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一直在他的心里打转,就好像已经说出来了一样。她比他强壮。而她的沉默和拒绝还手使得他尊严扫地。她给阿南德穿好衣服,回哈奴曼大宅去了。

这是一个放风筝的季节。下午,当风从山那边朝北吹过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是五颜六色的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上下翻转,在湛蓝的天空中像蝌蚪一样游弋在平原上方。他心想,再过两三年,他和阿南德也可以一起放风筝了。

他决定这一次要让莎玛先做出让步,因此又有好几个月他都没到哈奴曼大宅去,甚至也没去看赛薇。但是,当他判断出孩子将要出生时,他打破了自己的决心,关上铺子,就在他关店门的那一刻,是什么使得他感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关上店铺的门呢?他从卧室里推出那辆埃菲尔德皇家自行车,骑车朝阿佤克斯赶去。矮小的他在低矮的车座上夸张地挺得笔直,这使得他看起来十分招摇。(这是为了拉紧他的胃,从而减轻便秘带来的痛楚。)他的手用力地握住车把,两拳内侧朝外翻。他稳当地慢慢地骑着,脚平搁在脚踏板上。他时不时地倾斜头部,弓起背部,打出一连串的小嗝。这使得他松快了许多。

他在天黑时赶到了阿佤克斯,因为自行车没有车灯,骑车时平添了一份紧张,这是那些懒散的警察热衷追捕的过错。路上没有街灯,只有夜摊上烟雾缭绕的大蜡烛发出来的昏黄的光芒和从房屋里拉着窗帘的窗户及门厅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微明,哈奴曼大宅的拱廊在黑暗中显得灰暗而凝重。拱廊里已经聚集了傍晚扎堆的老人,他们蹲坐在地上的口袋上和桌子上。桌子上原来放着图尔斯商店的货物,现在已经腾空,他们大口地吸着陶制烟斗里的烟叶,一明一暗,散发出一种大麻和口袋布烧焦的味道。虽然天并不冷,但是很多人的头上和脖子上都围上了围巾,这一细节使得他们看上去具有异国味道,而在毕司沃斯先生看来也很浪漫。这是他们一天中主要做的事情。他们不会说英语,对于他们所居住的这片土地也没有任何兴趣;这是一块他们本来打算逗留的地方,但是他们却停留了超乎他们意料的时日。他们一直都在谈论要回到印度去,但是当回去的机会到来的时候,很多人又拒绝了,他们害怕回到陌生的环境中去,害怕离开他们所熟悉的暂居之所。每个傍晚,他们都来到这个坚实友好的房子的拱廊下,抽着烟,讲故事,一边不停地谈论着印度。

毕司沃斯先生从高大的边门进去。大厅里点着一盏油灯。虽然时间已晚,孩子们还在吃饭。有一些坐在长桌子那里,有一些坐在散布在大厅里的凳子和椅子上,有两个孩子坐在吊床上,几个坐在台阶上,有些坐在楼梯平台上,还有两个坐在那架不用的钢琴上。两个年龄较小的图尔斯姐妹和布莱吉小姐监督着他们。

似乎没有人对他的出现表示吃惊。他对此心生感激。他寻找着赛薇,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她先看见他了,微笑着,但是没有离开桌子。他朝她走过去。

“我很久没有看见你了。”她说。他无法判断她对此是否失望。

“想念你那六分钱了,嗯?”他研究着赛薇搪瓷盘子里的食物:咖喱豆、炸土豆和一块干的薄烤饼。“你妈呢?”

“她又生了个孩子,你知道吗?”

他注意到那些丧父的孩子。他们已经脱掉了那让人不悦的丧服,即使是这样,他们的衣服还是与众不同。他不熟悉这些孩子,而他们把他当作一个来访的父亲,对他十分好奇。

“妈说你打了她。”赛薇说。

丧父的孩子们用恐惧和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他们眼睛都很大:这是他们另一个显著特征。

毕司沃斯先生笑起来。“她只是在开玩笑。”他用英语说。

“她在楼上,给米娜按摩。”赛薇也用英语说。

“米娜,嗯?又是一个女孩。”他轻松自在地说,一面试图引起那两个图尔斯姐妹的注意,“这个家简直充满了女孩子。”

两个姐妹哧哧笑起来。他朝她们转身微笑。

莎玛没有待在玫瑰房间,而是在连接两栋房子之间的木廊上。地上有一个满是皂液的散发着婴儿气味的水盆。就像赛薇说的那样,莎玛在给米娜按摩全身,她也这样按摩过赛薇和阿南德。(阿南德现在正在床上熟睡,从这以后,他一生都不会再得到这样的按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