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22/24页)

毕司沃斯先生盯着赛薇,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哧哧傻笑。赛薇仍然戴着那顶巴拿马帽子,她蹲在地上,缠结着鞋带,看着它们又松散开来,或者把它们打一个双结,又紧又高,再不得不用牙齿和指甲解开鞋带。在一定程度上她也是在为那些观众表演。她的失败引来一些赞同的笑声,甚至手里拿着鞭子的莎玛也任由开心的表情遮掩了她装出来的懊恼。

“好了,”莎玛说,“让我最后一次演示给你看。看着我。现在试试。”

赛薇又一次摸索着,但是没有成功。这次笑声没有那么多了。

“你就是想让我丢脸,”莎玛说,“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马上就快六岁了,竟然不会系自己的鞋带。杰,过来。”

杰是一个不重要的姐妹的儿子。他被母亲推到前面来,那母亲正逗弄着腿上另一个婴儿。

“看看杰,”莎玛说,“他的妈妈不需要给他系鞋带。而他整整比你小一岁。”

“小十四个月。”杰的母亲说。

“嗯,小十四个月。”莎玛说,把她的气恼撒到赛薇头上,“你要违抗我吗?”

赛薇仍然蹲在那里。

“现在快点!”莎玛说,她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得赛薇立刻跳起来,开始笨手笨脚地系鞋带。

没有人笑。

莎玛一弯腰,芙蓉枝条抽到赛薇光溜溜的腿上。

毕司沃斯先生观看着,笑容凝结在他的脸上。他清清喉咙,敦促莎玛停止抽打。

赛薇哭了。

寡妇苏诗拉出现在楼梯顶部,她用带着权威的口吻说:“别忘了妈妈。”

他们都记起来了。病人需要安静。这一幕闹剧结束了。

莎玛没有来得及把现场的气氛从喜剧转为悲剧,突然怒火中烧,她一顿足,几乎没有人注意她到厨房去了。

苏玛蒂,那个在捕猎村打孩子的母亲,把赛薇拉到她的长裙子里,赛薇在裙子里哭泣,用裙子擦了眼泪和鼻涕。然后,苏玛蒂给赛薇系上鞋带,送她上学。

在捕猎村莎玛极少打赛薇,就是打也只是扇她几巴掌。但是在哈奴曼大宅里,所有的姐妹们都带着骄傲谈起图尔斯太太曾经给她们的鞭打。某些挨打的记忆一直被提及,这些老生常谈的细节,总是因为和某件大事扯在一起而变得令人敬畏和富有传奇色彩,就好像是一起谋杀案中的细节一样。甚至在姐妹之中还有针对谁被鞭打得最重的一番争论。

毕司沃斯先生吃了早餐:从黑色大鼓桶里摸出来的饼干、红色奶油和微温的茶。茶放了糖,很浓。莎玛虽然愤怒,但仍然尽职地一如往常地伺候他吃饭。她看着他吃饭,她的愤怒变得越来越具有自卫性。最后她只是神色黯淡。

“你看过妈妈了吗?”

他明白了。

他们一起来到玫瑰房间。苏诗拉接待了他们,立刻就退到外面去了。屋子里点着一盏带灯罩的微弱的油灯。厚厚的陶砖墙上的百叶窗紧闭着,遮挡着阳光,窗框中塞着布,防止风进入。屋里散发着氨水、头发香水、朗姆酒、白兰地、消毒剂,以及各种不同的退烧药的味道。图尔斯太太躺在一个带着红色苹果嵌花的白色帐幔里,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她的头上缠着一条带子,太阳穴上贴着一块块软蜡烛,鼻孔里填塞着一些白色药物。

莎玛坐在一个黑暗角落里的椅子上,让黑暗遮蔽了自己。

床旁边镶着大理石桌面的桌子上放满了各种瓶子、罐子和玻璃器皿。有装着药用按摩油的小蓝罐子,装着药用按摩油的小白罐子,高高的绿瓶子里盛着头发香水,矮的四方形瓶子里装着滴眼液和滴鼻剂,一个圆形瓶子里装着朗姆酒,扁平的瓶子里装着白兰地,还有一个皇家风格的椭圆形蓝瓶子里装着嗅盐,一瓶斯罗恩擦剂和一小听虎牌香膏:一瓶带着粉红色沉淀物的混合药水,还有一瓶带黄褐色沉淀物的混合药水,就好像是隔夜沉淀的泥水一样。

毕司沃斯先生不想和图尔斯太太说印地语,但是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印地语。“你怎么样,妈?我昨天晚上不能来看你,因为太晚了,而我也不想打搅你。”他也没有想到要解释。

“你好吗?”图尔斯太太带着鼻音说,语气中有一种意料不到的温柔,“我是一个老太太,我怎么样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伸手去够嗅盐,然后闻着。她头上的带子滑落到眼睛上。她改变了温柔的语气,用一种忧伤和命令式的口气说:“过来给我按压一下头,莎玛。”

莎玛敏捷地按照吩咐做了。她坐在床边,解开带子,松开图尔斯太太的头发,把头发分成几缕,在手掌上倒上头发香水,然后把香水倒在头发分缝的地方。她在图尔斯太太的头皮上揉擦着头发香水,把头发浸湿压平。图尔斯太太看上去舒服多了。她闭上眼睛,把白色的药物朝鼻孔深处推了推,然后用一条薄披肩拍了拍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