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热病之树(第13/17页)

“好小子。”他对年轻时代偷窃囤积的自己说道。

他睡在河边,用装满银币的湿麻袋当枕头。第二天,他回到伦敦,给自己买了一套不错的衣服。他监督自己的整个秘鲁植物收藏品从加的斯开来的船上卸下来——所有的种子、牛膀胱和树皮样本——而后转运到开往阿姆斯特丹的船上。按照法律,全数的收藏都归邱园所有。该死的邱园,让邱园来找他吧。

三天后,他乘船去了荷兰,把自己的收藏和想法卖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为之效命——必须指出的是,那些严谨奸猾的管理人员接待他时,丝毫没有嘲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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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亨利成为通往更富之路的富人。他的金鸡纳种植园在荷兰的爪哇殖民地蓬勃发展,像杂草一样快乐地生长在一个凉爽、潮湿、梯田状的,被称作彭阿伦岸的山庄——如亨利事先所知,此处的环境和秘鲁安第斯山及喜马拉雅山脉大致相同。亨利住在种植园区,亲自监督这个植物宝库。他在阿姆斯特丹的伙伴给金鸡纳树皮定出价格,由他们加工的金鸡纳,每磅可获利六十弗罗林 。他们的加工速度赶不上需求。此处有钱可赚,而且是大钱。亨利不断改良自己的种植园,避免与次级品种交叉授粉,生产出的树皮比秘鲁出产的任何树皮都更具药效、更持久,同时也易于运输,无须经过西班牙或印第安人腐化的干预之手,并且被世人评价为可靠的产品。

殖民地时代的荷兰人如今是举世最大的金鸡纳树皮制造者和消费者,他们利用树皮粉,在整个东印度群岛治疗他们的士兵、管理人员和劳工,让他们远离疟疾性发烧。这使他们在对手(尤其是英国人)面前占有绝对性优势。亨利凭着坚定的复仇心,极力让自己的产品将英国市场完全拒于门外,或至少在金鸡纳树皮运往英国或其海外据点时推动价格攀升。

邱园如今在这场比赛中已经远远落后,班克斯爵士最终的确试图在喜马拉雅山区种植金鸡纳树,但是没有亨利的专业知识,计划因此延滞。英国人投入钱财、精力和焦虑,在错误的海拔种植错误的金鸡纳树种,这些亨利都知道,而且带着冷酷的满足感。到了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由于难以取得良好的金鸡纳树皮,每星期都有不计其数的英国公民和臣民死于疟疾,而荷兰人却身强体壮地大步前行。

亨利欣赏荷兰人,也与他们合作愉快。他不费力气就能理解这些人——这些勤奋不懈、挖沟渠、喝啤酒、心直口快、清点钱币的加尔文教徒。他们从十六世纪便建立起商业秩序,天天晚上都安然入睡,肯定是上帝希望他们赚大钱。荷兰人是一个由银行家、商人和园艺家组成的国家,他们喜欢自己的展望,犹如亨利喜欢自己的展望(换句话说,缀着金光闪闪的利润),因此他们用高涨的利率挟持了全世界。荷兰人不以亨利的粗鲁举止或攻击性态度评断他。没过多久,亨利和荷兰人让彼此变得奇富无比。在荷兰,有些人称亨利为“秘鲁王子”。

亨利现在是三十一岁的富翁,已到了该好好安排自己下半辈子的时刻。首先,他现在有机会完全脱离他的荷兰伙伴,拓展自己的业务,于是他仔细评估了自己的几个选择。他对矿物或宝石不感兴趣,因为缺乏对矿物或宝石的专业知识。对造船、出版或纺织亦是如此。那么,就选择植物吧。可是,该选择什么植物?亨利不想从事香料贸易,尽管可从中获取非常庞大的利润。从事香料贸易的国家已经太多,而且据亨利所知,为抵御海盗和各国海军袭击所花费的支出远超过获利。对于食用糖或棉花贸易,他同样不信任,因为觉得有潜在的危险,而且成本太高,同时本身离不开奴隶制。亨利不想跟奴隶制沾上边—— 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败坏道德,而是因为他认为这不符合经济效益,不干净利落,而且成本太高,还被全球最心狠手辣的中介人掌控。真正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药用植物——一个尚未有任何人从中充分获利的市场。

那么,就选择药用植物和制药业吧。

接下来,他得决定去哪里定居。他在爪哇拥有一个漂亮的庄园,有一百个仆役,但是那里的气候过去几年来使他生病,这些热带病在他的后半生定期损害他的健康。他需要一个气候较温和的定居地。要他再去住英国,那得砍断他的胳膊。他不喜欢欧洲大陆:法国住满了惹人讨厌的人;西班牙则腐化且不安定;俄罗斯,不可能;意大利,荒诞;德国,刻板;葡萄牙,在走下坡路。荷兰,尽管对他示好,却显然很乏味。他认为,美国是一种可能。亨利不曾去过那里,却听说过充满前景的事,而费城——这一新兴国家的繁华首都 ——尤甚。据说那是个再好不过的运输港,位居美国东岸中心,住满务实的贵格会 教徒、药学家和勤奋的农民。据传言,那儿没有傲慢的贵族(不同于波士顿),没有害怕享乐的清教徒(不同于康涅狄格州),也没有讨人厌、自命清高的封建王公(不同于弗吉尼亚州)。该城建立在种种稳健原则之上:宗教宽容、新闻自由,还有威廉·潘恩 建造的美好景观——此人在澡盆内栽种树苗,而且把自己的城市想象为一座培育植物与创意的巨大温室。费城欢迎每一个人,所有的人——当然犹太人除外。听说了这一切,亨利觉得费城是一片未实现利润的辽阔土地,他打算把那个地方转化成自己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