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热病之树(第11/17页)

然而,在四年的思考期间,亨利想到了印度这地方。亨利肯定,金鸡纳树适合生长在湿冷的喜马拉雅山麓——这地方亨利从来没去过,不过他在途经澳门时,听那些英国将领说过。况且,何不把这种有用的药用树种,种在疟疾发生地附近,更靠近真正需要的地方?金鸡纳树皮在印度需求迫切,用以防治英国军队和当地劳工的虚弱性发热。目前,该药价格太贵,一般士兵和劳工买不起,但是这种情况没有必要持续下去。到了一七八○年,金鸡纳树皮在原产地秘鲁的成本价,在欧洲市场已增加两倍,但大都是运输费的支出。此时,应该停止采伐这种树木,开始在靠近有需要的地方附近栽种,以牟取利润。现年二十四岁的亨利相信自己正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他在一七八五年初离开秘鲁,不仅带了笔记、大量标本和包在亚麻布里的树皮样本,还带上裸根插枝和一万多颗红色金鸡纳种子。他带回一些辣椒属植物,还包括几种旱金莲和罕见的倒挂金钟。不过真正珍贵的,是贮存下来的种子。亨利等了两年的时间,让种子发芽,等候他最好的树木不受霜冻,开出花来。他让种子在太阳底下连续晒干一个月,每隔两个小时翻动一次,以免发霉,晚上用亚麻布包起来,以免遭露水侵袭。亨利知道种子很难在航海过程中存活下来(即使是班克斯,也未能把他和库克船长在远征途中取得的种子成功运送回国),因此决定试验三种不同的包装方法。他把一些种子包在沙里,另外一些嵌入蜡中,其余的则散放在干苔藓中。全部塞在牛膀胱中保持干燥,而后包在羊驼毛里藏起来。

西班牙依然垄断金鸡纳市场,于是亨利如今正式成为走私者。因此,他避开繁忙的太平洋海岸,向东旅行,由陆路穿越南美,携带一本证明自己是法国布商的护照。他和他的骡子、从前的奴隶和那些闷闷不乐的印第安人,循着强盗的路线——从洛克萨到萨莫拉河,到亚马孙,抵达大西洋海岸。从那里航行到哈瓦那,然后到了加的斯,最后返回家乡英国。回程共花了一年半的时间。他没有遇到海盗,没有遇上重大的风暴,没有遭遇有损健康的疾病。他没有失去任何标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班克斯爵士会非常高兴,他心想。

然而,当班克斯在舒适的苏豪广场三十二号和亨利再次相见时,他并不高兴。班克斯只是比从前更老、更虚弱、更心不在焉。他的痛风使他饱受煎熬,同时他也在苦苦思索自己构思出来的科学问题,他认为这些问题对大英帝国的未来能起重要作用。

班克斯正试图寻找一种让英国不再仰赖外来棉花的方法,因此把植物栽种者派至英属西印度群岛,让他们在那里从事——截至目前,尚未成功——棉花种植。他同时也在邱园种植肉豆蔻和丁香,试图打破荷兰人垄断香料贸易的局面,却同样未能成功。他向国王呈报一项提案,让澳洲成为流放殖民地(这只是他当作消遣的一个想法),迄今还没有人感兴趣。他正在为威廉·赫舍尔—— 渴望发现新彗星和新行星的天文学家——建造一架高达四十英尺的望远镜。但最重要的是,班克斯想要气球。法国人有气球。法国人一直在试验比空气轻的气体,在巴黎已经实现载人飞行的任务。英国人却落后于他们!为了科学和国家安全着想,老天在上,大英帝国需要气球!

因此,班克斯那天没心情听亨利坚称大英帝国真正需要的,是在印度喜马拉雅的中海拔山区种植金鸡纳树这一主意,未能对棉花、香料、彗星发现或气球飞行等事业给予任何援助。班克斯心思凌乱,脚疼得要死,对于亨利的唐突出现感到十分气恼,因此对整个谈话忽略不理。班克斯爵士在此犯下一个罕见的战略性错误——这一错误终将使英国付出沉重代价。

然而,应该说,亨利那天也同样犯下战略性错误。事实上,还一连犯下好几个。未经通知就突然造访,这是第一个错误。没错,他从前这么做过,可亨利不再是莽撞的毛头小子,这样的礼仪失误不容原谅。现在他已经是成年人(而且还是个大块头),却固执地猛敲前门,透露出鲁莽的社交态度和对生命安全的威胁。

除此之外,亨利空着手来到班克斯家门前,这是一个植物采集者做不得的事。亨利在秘鲁搜集的植物,仍放在从加的斯开出的船上,在港口安全停靠。他的收藏令人叹为观止,可班克斯怎么知道?毕竟所有的标本都放在看不见的地方,藏在一艘远方的商船上,隐蔽在牛膀胱、圆桶、黄麻袋和玻璃罩当中。亨利应当带点儿东西过来,亲自交给班克斯——即使不是红色金鸡纳的样品,至少也该带株盛开的倒挂金钟。只要能引起这个老头的注意,让他软化,让他相信自己每年花在亨利和秘鲁上的四十英镑没给浪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