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2/46页)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我们或许会以为,比阿特丽克斯为两个女孩请的家教肯定偏爱阿尔玛而不是普鲁登丝,可事实并非如此。事实上,他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表现出对两个孩子有任何偏爱——他似乎把对她们一视同仁当作自己的本分。该家教是个索然无味的年轻男人,生在英国,皮肤苍白、有痘疮,永远愁眉不展,经常叹息。他的名字叫阿瑟·狄克逊,刚从爱丁堡大学毕业。经过对数十位家教候选人的严格审查后,比阿特丽克斯挑选了他,其他人则因为太笨、话太多、信教太虔诚、信教不够虔诚、太激进、太帅、太肥、太结巴,或其他缺点,没有被聘用。
狄克逊任教的第一年,比阿特丽克斯常同时坐在教室里,在房间角落缝缝补补,监视他们,确保狄克逊没犯下任何实质错误,或以任何一种不适合的方式对待女孩们。最后,她很满意:年轻的狄克逊是个十足乏味的学人,骨子里似乎没有丝毫稚嫩或诙谐的成分,因此可以完全信赖他。他每个星期教四天课,给惠特克氏女孩上自然哲学、拉丁语、法语、希腊语、化学、天文学、矿物学、植物学和历史等课程。阿尔玛另有特别课程:光学、几何学、球面几何学,普鲁登丝——在比阿特丽克斯罕见的大发慈悲下——得以幸免。
周五的时间表有别于此。绘画老师、舞蹈老师和音乐老师来此授课,这些也被纳入女孩们的教育课程。早上,她们必须和母亲一起干活儿,就在她的私人希腊式花园,那儿是功能数学的最佳实例,由比阿特丽克斯所设置,有小径和造型植物,坚守严格的欧几里得对称原理(球状、椎状和复杂的三角形,都经过严格精确的修剪)。同时,女孩们每周必须花几个小时提升自己的刺绣技能。晚间,阿尔玛和普鲁登丝需要坐在正式餐厅,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进行机智的对话。白亩庄园没有访客上门时,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就在起居室度过她们的晚上,直到深夜,协助她们的父母处理白亩庄园的公函。周日做礼拜。就寝之前则是一句接着一句的晚祷。
除此之外,她们的时间由自己支配。
然而对阿尔玛而言,这个时间表其实不算严峻。她是个精力充沛、积极投入的女孩,几乎不需要休息。她喜欢脑力工作,喜欢园艺劳动,喜欢晚宴上的交谈。她总是乐于在深夜时分帮助父亲处理信件(因为有时候,这是她能与他亲密交谈的唯一机会)。她甚至还能给自己找到时间,开拓小小的植物研究专题。她摆弄柳树的插枝,思索这些插枝怎么有时从花苞、有时从叶子长出根来。她解剖、记忆、保存、分类每一株她能取得的植物。她盖了一间漂亮、堪称豪华的小型干燥植物标本室。
阿尔玛一天比一天热爱植物学。她爱的不是植物之美,而是这些植物的神奇规律。这女孩对系统、层序、归类和索引热情高涨,而植物学为她提供了沉浸于这些乐趣的充分机会。她体会到,一旦你将植物按正确的分类顺序排列,便从此秩序井然。而植物的对称美,本身也具有严肃的数学规则,阿尔玛在这些规则中找到平静与崇敬。比方说,在每一种植物中,萼齿和花冠裂瓣之间有固定比例,此一比例永不改变。我们甚至可以按此调整时钟。这是永恒不变、令人欣慰、坚定不移的法则。
总之,阿尔玛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致力于植物研究。她有一些古怪的幻想。她希望住在自然科学兵营中,在黎明之际被号角声唤醒,和其他年轻的自然科学家列队前进,身穿制服,整天在树林、溪流和实验室里劳动。她希望自己住在某种植物修道院,四周围绕着其他狂热的分类学家,没有人干扰其他人的研究,却彼此分享最振奋人心的发现。甚至植物监狱也很好!(阿尔玛没有想到,在某种程度上,世界上的确存在着这种有围墙隔离的知识庇护所,那个名叫“大学”的地方。然而在一八一○年,小女孩儿们做梦也梦不到大学。即便是比阿特丽克斯的小女孩儿。)
因此,阿尔玛不介意用心学习。可是她非常讨厌星期五。美术课、舞蹈课、音乐课——这些功课令她厌烦,使她远离自己真正的兴趣。她不优雅。她不太能鉴别名画,也学不会在画人像的时候,不让被画者看起来不是惊慌万状就是魂归西天。她也没有音乐天赋,待阿尔玛长到十一岁,她的父亲正式提出要求,请她别再折磨钢琴。在这些活动上,普鲁登丝成绩优秀。普鲁登丝不仅精于编织,能灵巧地操作茶具,还有其他许多令人恼火的小小技艺。每逢周五,阿尔玛可能对她的妹妹有最黑暗、最忌妒的想法。在这些时候,她真心相信自己会乐意放弃自己掌握的其中一种外语,(任何一种,希腊语除外!)换来能把信封折得像普鲁登丝一样漂亮的简单能力,只要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