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69/108页)

他的二十二种报纸、杂志、新闻短片都接到了这样的指示:保卫洛克。向公众推销洛克。阻止动用私刑。

“无论事实是什么,”华纳德对他的员工说,“这都不会成为根据事实所进行的一次审判。这是一次由公众舆论所决定的审判。我们一直在制造公众舆论。这次让我们继续制造吧。推销洛克。至于你们怎么做,我不在乎。我已经训练过你们。你们是推销专家。现在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出色。”

迎接他的是一片沉默,员工们面面相觑。爱尔瓦·斯卡瑞特擦着额头上的汗。可是他们都服从了命令。

《纽约旗帜报》上印了一张恩瑞特公寓的照片,配着这样的图片说明:“这就是那个你们要毁灭的人吗?”一张华纳德家房子的照片:“有能耐的话,就来比一比。”一张摩纳多克峡谷的照片:“这就是那个对社会没有贡献的人吗?”

《纽约旗帜报》连载了洛克的传记,谁也没听说过标题下那个作者;它是盖尔·华纳德写的。《纽约旗帜报》上连载了一系列关于著名审判的故事,都是无辜者因大多数人的偏见而被宣判有罪。《纽约旗帜报》还连载了一批关于个人受到社会迫害的文章:苏格拉底、伽利略、巴斯德,思想家、科学家,一长串英雄事迹——他们中的每一位都孤身一人对抗着公众。

“可是,盖尔,看在上帝的分上,那只不过是一个安居工程!”爱尔瓦·斯卡瑞特哀号着说。

华纳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这和那个安居工程根本无关,想让你们这些傻瓜明白这一点简直是不可能的。好吧,那我们就来谈谈安居工程。”

《纽约旗帜报》连续刊载了对安居工程热潮的大曝光:贪污,不称职,以私人建筑队五倍的成本修建起来的工程,刚修好就被废弃的新住宅区,被利他主义领域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们所承认、所钦佩、所原谅、所保护的可怕业绩。“据说地狱的地面铺的是善良的意图。”《纽约旗帜报》说,“是不是因为我们从来没学会去辨认是什么样的意图构成了善?还没到该学习的时候吗?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么多善良的意图得到过这样大张旗鼓的歌颂。看看吧。”

《纽约旗帜报》的社论是由盖尔·华纳德在创作室的桌前站着写成的,像往常一样,写在一大块印刷纸张上,用蓝色的铅笔、一英寸高的字母写成。他在结尾处用力写上GW两个字母,这两个著名的首字母从没像现在这样透着一种不计后果的骄傲。

多米尼克已经康复,回到乡间宅子里去了。华纳德每天很晚才开车回家。他尽可能经常地带上洛克。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窗户向春天的夜晚敞开着。黑暗的山脊从墙壁脚下渐渐没入湖水,湖水在底下的树林中闪着光。他们不谈论这个案子,也不谈论即将来临的审判。可是华纳德不带感情地提起了他的这场圣战,仿佛这与洛克丝毫无关一样。华纳德站在房间中央,说:“好吧,那是可鄙的——《纽约旗帜报》的整个生涯。但是,这场圣战将证明一切的清白。多米尼克,我知道你一直理解不了我为什么从来不以我的过去为耻。为什么我爱《纽约旗帜报》。现在你就会看到答案了:权力。我掌握着我从来未曾验证过的权力。现在你们就会看到这个验证了。他们将会去思考我要他们去思考的问题。他们会照我的命令去做。因为这是我的城市,这儿的事就是我管的。霍华德,等到你接受审判的时候,我会让他们全部改变主意,没有一个陪审团敢站出来判你的罪。”

晚上他睡不着觉。他没有睡觉的欲望。“去睡觉吧。”他会这样对多米尼克和洛克说,“我过一会儿就上来。”然后,多米尼克在卧室里,洛克在走廊对面的客房里,就会听到华纳德的脚步声在露台上踱来踱去,一连好几个小时,声音里有一种快乐的躁动不安,每一步都像是一个锚泊的句子,一句重重敲进地板的陈述。

有一次,深夜,被华纳德打发上楼后,洛克和多米尼克在第一段楼梯平台上停了下来,他们听到下面大厅里传来用力划火柴的声音,那声音传递着这样一幅情景——一只手不顾一切地猛地一划,点燃了第一支香烟,那些香烟会一直燃到天亮,一点小小的火星在那咚咚的脚步声中,在露台上穿来穿去。

他们从楼梯上向下看,然后相对而视。

“真可怕。”多米尼克说。

“真伟大。”洛克说。

“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