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30/46页)

“如果在吃早饭的时候,工人们带着他们的面包扎堆躺在地上,豪克就骑马沿着那些被撂在一边的工程走,他的眼睛是敏锐的,一眼便能看到什么地方是邋遢的人用铲子铲过的。但当他骑马走向这些人,向他们解释必须怎样工作时,他们抬头看看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啃他们的面包,从他们那里他连一声赞同或一句言辞也听不见。有一次,在同样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在一个大坝工地发现活儿干得特别好,便骑马走向最近一堆吃早饭的人。他从白马上跳下来,快活地问,这么干净利落的活儿是谁做的?但他们只是羞涩地阴郁地望着他,只慢吞吞地、好像很反感似的点出一两个名字。他把马交给一个人,那马像羊羔一样安静地站着,那人用两手拉着马,像无比恐惧似的看着那匹马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却像往常一样死死盯着它的主人。

“‘喏,马尔滕!’豪克高声说,‘你怎么这样站着,像是雷打了你的双腿?’

“‘老爷,您的马,它这么安静,好像要害人似的!’

“豪克笑了,亲自拉住缰绳把马牵过去,那马立刻爱抚地用头去蹭他的肩膀。有几个工人怯生生地望着骏马和骑马的人,其他的人仍然默默地吃他们的面包,好像这一切跟他们无关似的。他们有时往上抛一小片面包给海鸥,海鸥早已注意到这个喂养场地,总是扑扇着闪光的翅膀几乎要落到他们头上。督办好像心不在焉地朝那些乞食的鸟望了一阵子,看它们怎样用嘴捕捉抛过去的小吃。随后,他跳上马鞍,没回头瞅他们一眼就离去了。几句话在他们当中大声地说出来,听去好像是在嘲讽他。‘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道,‘难道艾尔克说得对,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反对我的?连这些雇工和小工也包括在内?这些人当中可是有许多人将从我的新坝得到好处,变富裕呀!’

“他朝他的马踢了两马刺,马像发疯一般疾驰,下到人工田里。他从前的小伙计曾经给他这位骑白马的人罩上令人恐怖的光彩,这他一无所知。但是那些人现在则要好好看他,看他那瘦削脸上的眼睛怎样呆呆地凝视,他的大衣怎样飞飘,白马怎样闪闪发光!

“夏天和秋天就这样度过了。工程一直进行到将近十一月底。后来,冰冻雪封强迫工程停顿下来。人们的工作并没有完结,决定对人工田不设防。大坝从地面算高出八尺,只在向西防水处应装上水闸,人们在此处留了一个口子,上面老坝前边的潮路也还没有动。这样一来,洪水就可以像三十年前一样向人造田直泻而下,不在那里或新坝这里造成大的损害。这样,人们就把人手创造的工程交托伟大的上帝去保护,直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去把它完成。

“在这期间,督办的家里迎来了一件喜事:在他们结婚的第九年艾尔克生了一个孩子。那新生儿的脸红红的,皱皱巴巴的,重七磅,跟一切属于女性的新生儿体重相仿,只是她的哭声像受到抑制似的怪声怪气的,助产士很不爱听。最糟糕的是:第三天,艾尔克就得了严重的产褥热,一个劲儿地说胡话,既不认得她丈夫也不认得她的老女佣。豪克初见到孩子时的极大的喜悦,转眼间变成了忧愁。从城里请来了医生,他坐在床边摸脉,开药方,无计可施地四下张望。豪克摇了摇头,心里想:‘此人帮不了忙!只有上帝才能救助!’他指望他自己的基督教信仰,但又有点什么东西拦阻他的祈祷。老医生走了以后,他站在窗前,向外凝视这寒冬的白昼,在病人从梦呓中叫喊时,他就把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胸前——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出于虔诚,还是为了在这异乎寻常的恐惧中不失魂落魄。

“‘水!水!’病人在呻吟。‘抓住我!’她大声喊道,‘抓住我,豪克!’接着,声音低下去,听起来好像在哭泣,‘在海里,到岸上去吗?哦,敬爱的上帝,我永远看不见他了!’

“这时,他转过身,把女看护从床边推开。他跪下去抱住他的妻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艾尔克!艾尔克,你认认我,我就在你身边!’

“但她只是瞪大那一双烧得通红的眼睛,像失去了救援似的四下里看。

“他又把她放在枕头上躺着,然后他把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主啊,我的上帝,’他喊道,‘不要从我身边夺走她!你知道,我不能没有她!’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声地补充说:‘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什么时候都不能随心所欲,你也没这样做过,你是无所不知的,你必定按你的智慧行事——哦,主啊,你就呵一口气对我说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