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24/53页)
“我每年都会去。每年的这九天是我自己的日子,不能给别人。”
他也做过别的朝圣之旅。他跟太太到过克什米尔的阿马尔纳特㉒石窟六次,那是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一万三千英尺高处的一个山洞,自从古印度时代以来,那里就有一项奇迹,即每年夏天会出现一个状似阴茎——湿婆的象征——的冰柱,而且随着月亮的盈亏改变大小。
他说:“我很喜欢喜马拉雅山里的那个地方。”
想成为军官和工程师的入世的人,湿婆军的运动分子,虔诚的印度教徒:他一身兼有这构成信仰和行动之链条的三个层面。
年轻的耆那教徒证券经纪人巴布谈到湿婆军——他周遭的许多威胁之一——时说:“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方面的,如果经济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的一切都没有问题。”
那天下午,股市交易停止之后,他带我去看他住的地方,特别是他住处四周的贫民窟。这个被称作达拉维的贫民窟有点名气,孟买有些人还会带着几分骄傲宣称它是亚洲最大的贫民窟。
我们坐在黄黑两色的出租车里,行进缓慢。阳光,人潮和喇叭声;客车排出的又黑又烫的滚滚废气;覆在皮肤上的灰尘。然后,在这一切当中,我瞥见一幅洁净的景象:马路另一边有一群系着白色缠腰布的瘦男孩在疾速走着。
巴布说,那些男孩是耆那教徒,他们是有志于宗教灵修的“牟尼”㉓,应该是某一位精神导师的信徒。牟尼没有固定的住处,他们必须四处移动,靠布施过活。他们可以在一些附属于寺庙的地方过夜,他们到耆那教徒家里要食物。
他们怎么会知道哪户人家是耆那教徒?
“通常门口会有一块木板,或是某种标记,或是某种瓷砖。现在,你还可以用贴纸。不过,大多时候会有一个随从跟着年轻的牟尼,他带着他们四处走动,告诉他们哪些人家是耆那教徒。他们说,这种磨砺的目的是为了控制自我。在耆那教里,知识是相当重要的。僧侣被视为最有知识的人,每个人都听他的话。为了成为像僧侣那样的人,牟尼便得四处乞讨食物。为了获得知识,他们必须先控制自我。”
不过,那些仪式和传统属于一个更以农牧为主的时代。在如今的孟买街道上做这些事还有意义吗?
巴布认为必须随时改变仪式来顺应环境。譬如,耆那教徒应该每天早晨沐浴,然后套上未缝针线的布料,赤脚走到寺庙。在孟买,许多耆那教徒还可以这样做。在巴布和他母亲所居住的郊区,他母亲也这样做。但巴布自己就没办法了。他可以在沐浴之后步行到寺庙,但他不能光着脚,也不能只着未缝针线的布,因为如今他是在上班途中前往寺庙的。
我告诉他我前往穆斯林地区的事,以及我跟安瓦的谈话。
他说:“可以把攻击性导向有益的方向。我们过去曾跟那些地区的穆斯林球队打过篮球。那些年轻穆斯林男孩的攻击性让他们打得很好,攻击性让他们具有嗜杀本能。”这是巴布在印度企业家身上看到,但他自己那种贸易商尚未具有的嗜杀本能。“如果我对他们动手,他们就还手。他们打球是为了胜利,而我只要打得过瘾就好了。如果他们对我动手,我不会还手,我想我顶多会提出抗议。”
他再度谈到希望在四十岁时退休从事公益活动。从先前的谈话中,我知道他对这个念头有些犹豫,特别令他犹豫的是,他可能因此浪费神赐给他的天赋——这天赋如果好好发挥,应该可以获得更多从事公益事业的资金。现在,坐在出租车里,在一片灰尘和午后强光之中,在工作一天之后,这些犹豫似乎攫住了他,让他虚弱无力。甚至对每个周日到住处附近贫民窟去做公益活动的事,他也犹豫了起来。
“每个星期天,我们一群人——主要是耆那教徒——会去贫民窟分发食物。我们从早上十点半左右开始,一天下来大概能给五百人供应食物。前来的人当中,有许多可能在那星期只吃上那一顿大餐。那一餐可以让他们有力气活下去。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助他们——这是无可置疑的。但是,我也感到内心一直存在的罪恶感得到了一点纾解。不管我为他们做了什么,我知道那些都有限度。或许,我应该设法帮他们走上自助之路。我父亲对这事的看法是:‘我会想教他们捕鱼,而不是把鱼送给他们。’如果我给他们充实的一餐,事情只是这样而已。我想我宁愿看到的是——纵使这表示只帮助五个小孩,而不是五百个——我帮助的五个人能够掌握谋生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