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33/53页)

“维塔尔没事的,”老大说,“那只手没事,还可以拿刀。”接着,犹如我们是同事,而他正含蓄地跟我谈着我们都知道的事(也为了解释他故事中的疑点),他说:“我喜欢用刀。比较稳当。用枪比较拿不准。你开枪,以为对方死了,但子弹只打到肋骨。”

他又告诉我另一个故事。他们曾经在某个圣诞节那天到敌对帮派所办的丧礼中干了一场。他们带了刀过去,对方没有防备。在其他吊唁者还没搞清情况之前,他们就砸得不可开交。

除了屋内灯光那么暗以及人那么多之外,一开始就让我惊慌失措的事情之一是——或许因为我误解了阿吉特所说的一些话——我误以为这些人是穆斯林。接着我才发现,他们是印度教徒,他们之间有那种独特的集体情感。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由头目开口说话。当我问到帮派中的穆斯林时,却轮到维塔尔回答。他说,他不信任自己帮派里的穆斯林,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办事。穆斯林帮派分子来自贫穷地区,屋子里他们这一伙则是“中产阶级人士”。他们来自达达尔这个中产阶级郊区,就像盖瓦斯卡尔、巴提尔、夏斯特里那几位印度板球巨星一样。这时,维塔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砍伤的手,再慢慢把它包扎起来,仿佛开着老玩笑般说:“跟喝的水有关系。”

维塔尔和其他人说,穆斯林会犯罪是因为他们追求的目标较低。穆斯林实行一夫多妻制,家庭成员很多。然后,出于一种奇怪的弱者的自豪,房间里这些人说,穆斯林帮派分子在其社群中是英雄人物,但像他们这种印度教徒帮派分子则只是被唾弃的人。

尽管被唾弃,他们仍然是虔诚的教徒。他们自认为得到一个庙宇的女神——作欢母——的保护。她是权力女神难近母或时母的化身。

头目以全然严肃的口气说:“她是代表善良战胜邪恶的女神。”

他们是虔诚的教徒:这是他们要别人知道的。他们遵行盗亦有道的法则。譬如,他们绝不会去骚扰穷人。

头目说:“如果你干了那种事,穷人会诅咒你。遭穷人诅咒是很严重的事。”

他们每个晚上都睡在不同的地方。他们有安全的藏身之处,我们目前所在的房子便是其中之一。他们都不知道别人睡在哪里。每天,他们在不同的地方见面。他们有联络的方式。每天早上起床之后,他们就等待消息——关于帮派火并的消息,关于某几件案子发展情况的消息。头目说他最近结婚了,嫁给他的女孩对帮派充满刺激的生活着迷不已。

我们离开之前,头目向阿吉特要了十五份某天的报纸。那天的报纸上有一篇关于他或是提到他的文章。

他很看重那种上媒体出风头的机会,那是他打入外部世界的途径。作为一个印度教徒罪犯,他依然深信着他的宗教,依然把他的某些自豪建立在印度教徒社群之上:这样的他可真是迷失了。对他、维塔尔及许多其他人,事态相当不乐观。他们摆脱不了目前的生活,他们无处可藏。想要那样的话,他们必须远走高飞,前往印度另一端,离开帮派的势力范围。他们每个人现在都背负着罪案。头目对自己的预言也适用于他们所有人:他们都会死在警察枪下。

阿吉特和我再次走上街道时,夜幕已经低垂。住宅区街灯的黄色光线照在树上,投下幢幢阴影。主干道上货品充足的商店和摊子有明亮的灯光。根据我们先前听来的说法,这些摊子有的受到保护,这让你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不同。

我们刚见过的那些人几乎以拍电影的态度来看待他们的角色,他们也可能以某些电影明星为模仿对象。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谈话时,实在很难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你所听到的很像是有关帮派、犯罪、谋杀的电影或书中的情节。他们是在吹嘘。不过,按照阿吉特的说法,他们所说的大部分是实情。房间里那几个人一共背负了八条人命。手掌被砍的维塔尔特别凶残。

他们可全都会没命。位居高位、被报刊称为大哥的帮派分子可以摇身变成政治名流;他们会得到政党和影坛的青睐,他们可以把钱投资于电影拍摄;他们可以跻身孟买的镁光灯下。但是像我们刚见过的这些处在下层和中间的人都注定完蛋了。

他们从小就开始犯罪。阿吉特说,他们在孩提时会被住处一带著名罪犯的风光所吸引,那些人可能会到饭馆吃霸王餐,到水果摊上拿走水果而不付钱——这些是很拉风的行径。孟买让人想在某些方面拉风,我们刚见过的人就是为了像这样拉风而甘愿丢掉性命的:这种心态带着几分对圈外人的悲悯,这种拉风的模样似乎表露了这座拥挤城市的困窘和紧张——每个人都想要拉风,安瓦在他的聚居区中感受到了这一点,戈提先生的妹妹在她的分租公寓里也感受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