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49/53页)
从南德欧一副忙碌的样子以及达利特黑豹党郑重其事的黑白海报看来,我心想这次集会将是一场大规模活动。但当查鲁和我抵达现场时,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几条巷道上横挂着达利特黑豹党的标语布条,四处有许多警察和警车,但似乎没有不寻常的骚动。
我们来得早,便有时间感受一下红灯区的气氛。我们在窄巷里绕了一遭:灯光,招牌,摊位,坐在屋外巷旁阴影中的人,其中有的坐在绳编床上;一堆堆湿淋淋的垃圾,排水沟的臭味;妓女和她们的“夫人”,放高利贷的和寻花问柳的——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图景,性、纯真和堕落混杂在一起,其颠覆性如同南德欧那些从红灯区得到灵感的诗作一样。
这地方的夜生活正在展开。南德欧筹划的达利特黑豹党集会——目的是要对这里可见的状况提出抗议——即将登场,却没有引起什么骚动。集会地点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巷中很阴暗,没有车辆往来,却在到处进行着种种活动,只在两旁的摊位和绳编床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巷底有一个铺了白布的讲台,坐在台上的乐师在明亮的灯光中演奏着乡村乐曲。
似乎没有人来参加集会。但是当查鲁和我靠近时,带着照相机的人以及查鲁认出是报社记者的男男女女,就从暗处走了出来。查鲁和我这下可明白了,对报社而言,我们是那晚的采访焦点。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查鲁和我转身走回巷子另一头,报社的人在后面跟着。我们走到尽头,靠近一条比较明亮的大路时,查鲁说我们不应该那样离开。那会得罪这些为了此事而牺牲一个晚上的新闻记者,他们回去之后可能会写出不友善的稿件。他觉得最好由他出面应付新闻记者——他认识他们,有些还是他的朋友——向他们解释情况。
他把我带到一个香烟摊子旁,要我站在那边等他。他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和人群里。摄影记者却没走开。他们在离我几英尺外,眼睛盯着我不放(怕我跑掉)。暗巷尽头远处明亮的白色台子上,乐手演奏着摇摆的乡村曲调。突然之间,一位摄影记者拍了一张照片,镁光灯一闪之后,摄影记者全行动起来,快门咔嚓作响,闪光此起彼落,我身边仿佛尽是发射不上天的烟火。
最后他带来了消息。南德欧已经抵达,而且——这可不寻常——玛丽卡还跟着他。这下我必须回去陪他们一阵,查鲁说;要不然,他们可能会觉得我不够意思。查鲁说,纵使我没有察觉也无法明白其中道理,巷子里这些人的种姓敌意已经逐渐升高,而我们的来去他们都看在眼里。只要有一点小差错,就会星火燎原。查鲁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我必须去跟南德欧和玛丽卡在一起。玛丽卡为我花了那么多时间之后,还进一步特地用马拉塔语写了一封长信给我,她要查鲁把信转交给我。
在脏湿的巷道中间,有人铺了席子,再覆上一段像是红地毯的布。我们在那上面走过,回到还在演奏的乐手那一头。我们转进一个小房间:玛丽卡身着干净的莎丽,笑着欢迎我们,南德欧也在这里。我很高兴见到他们,很高兴查鲁叫我回来。当地的妇女为我套上花环。这正是摄影记者所要的镜头,翌日上报的是这些喜滋滋的照片,而不是在暗巷里鬼鬼祟祟拍的那几张。
在回来的出租车里,查鲁翻译了玛丽卡的信:好几大张纸,字体漂亮有品位。她担心我可能没了解她的双重感受:她对自由的爱,她对南德欧的爱。但事实上,我们见面时她已经把一切都说过了。
次日,我们到他们家里见南德欧。这是我们数天前所做的约定,不过,查鲁还是有点不放心,甚至忧虑。前晚我们没有留下来参加南德欧的集会,他可能会觉得我们背弃了他。他可能会觉得我们让他在政治上不好看,至于他会因此做什么就无从得知了。他是个无法预料的人。
我们到达那房子时,玛丽卡告诉我们南德欧在家。他在里面吃饭。他出来向我们打招呼,然后又立刻回到里面。我们在客厅看到所有当天的报纸,它们已被翻开并读过了。我尚未阅读附有照片的报道;查鲁读过了。为了替我们两人告罪(也借此责备我几天前不应该不接受南德欧的午餐邀约),查鲁在玛丽卡邀请下在客厅坐定,吃起一顿玛丽卡亲自服侍的大餐。他吃光了玛丽卡端上的东西,然后又要了一些。
查鲁倒是过虑了。玛丽卡对前晚的情况感到满意。她甚至告诉我,集会中的乐手过去曾经是她父亲民谣乐队的成员。南德欧很高兴。他在后面吃饭,但那并不表示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客厅的查鲁吃完大餐,后房的南德欧也用完餐后,大家和和气气在后房会合——那个有装着长镜的橄榄色铁衣橱及青铜色台灯柱的房间。南德欧明确表示,就像他先前所允诺的那样,他这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可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