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50/53页)
不过,我心里想着查鲁说过的话,觉得不应该立刻谈到妓女集会那件事,我想应该从他的诗谈起。我向他提及查鲁为我翻译的那首早期的诗作《前往圣殿之路》,我问到那首诗及其他我所知较新的诗作中的性暴力。
他回答得很详细。或许由于还有点焦虑,或许也由于对文学话题的兴趣,查鲁总是让南德欧讲一大段话之后才开始翻译或做总结,而南德欧一边深思,一边慢慢道来。
在南德欧的马拉塔语当中,我听到他用英语讲了“跟性无关”几个字。他说《前往圣殿之路》并非他最好的诗之一。他说出他对这首诗的诠释。诗人在他的出生地就像是个孤儿,而他所前往的圣殿是真实的地方,是孟买海边一座著名的清真寺。不过,孟买是个大都会,因此诗人前往朝拜的圣殿也可能是这城市里的任何圣地。“莎丽上的污黑”及“小径上的鬼魂”是指诗人出生于其中的社会体系。莎丽上的污黑并不是性的意象——纵使是最低下的女人也会有她自己的行为规范。莎丽的污黑意指无知:诗人这一辈子花了不少时间在刷洗这污黑,这无知。
他可写过更好的诗,他说,但愿我读过其中几首。他写过一首关于水的诗,相当有名。
水也学了种姓的偏见……
对他而言,关于水的这个看法是重要的,他不止一次提过这观念。他在浦那附近的村庄长大时,当地对贱民的不可触碰性有严格的规范,水的意象便来自这些早年记忆。上层种姓使用上游河水,不可触碰者(贱民)使用下游河水,上层种姓有使用河水的优先权。
他记得中学二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村里的小孩没有种姓偏见,他们会在一起玩。有一天,他跟几个属于上层种姓的男孩到一个池塘游泳。守卫发现了他,向他丢石头。他污染了池水。他被追赶,被丢石头。他流着血跑回自己的聚落躲起来。他母亲遭到责骂,后来还打了他一顿,怪他污染池水引起事端。
他认为自己出生于一九四○年,但无法确定。甚至在学校上课时——这应当是一九五一年或一九五二年——属于不可触碰者的男孩也必须坐在教室外。他们不得触碰任何水源,他们只能用双手承接别人倒给他们的水。老师不能触碰属于不可触碰者的孩子,当老师要处罚来自那些种姓的孩子时,他只能拿东西砸。
他家属于马哈尔种姓。那是一个大家族:三位兄弟的妻儿加起来有二十五人左右,全部住在一套房子里。南德欧的父亲不住在那里,他留下家眷,自己移居到孟买去了。这家族有田产,他们从事耕作,也经由执行其种姓的传统义务而得到收入。
南德欧谈着他家乡马哈尔种姓的传统义务时,有一个我曾在这屋子里见过的男人来到后面这个小房间。他也是那些沉默、主人未介绍或提及、在屋里似乎可以来去自如的人之一。现在这位瘦小黝黑、蓄了浓髭、穿橘黄色长上衣的男人站在南德欧的椅子旁边,一面细心听南德欧谈马哈尔的义务,一面摇头大表赞同。
税务单位要传唤人时,马哈尔必须执行此工作。这是一项为政府所尽的公职,在旧时,马哈尔可能会为此在各种天气中长途跋涉。其他义务则是比较传统的规定。村中有人死亡时,马哈尔要负责通知死者的所有亲戚。尸体的处理也落在马哈尔身上。至于做这些工作的报偿,则是马哈尔每年三次从种姓较高的村民那边拿到一些谷物。
南德欧家那位朋友严肃地左右摇头,他的视线落在头顶和地板中间,那样子让人觉得他是一边听着南德欧的话,一边回忆着昔日情景。
他附和着说:“每年三次。”
马哈尔还可以提出另一项要求。听起来,这像是他们每天做的例行公事。南德欧就此谈了不少,那位朋友则听着,望着地板摇头。
南德欧说,马哈尔可以每天到上层种姓的人家去要面包。假如一个村庄中有十户马哈尔,他们就按户平分那些上层种姓的人家,每一户马哈尔可以到某几家去要面包。做这事的马哈尔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头上顶着一个编织或金属的篮子。他来到上层种姓人家时,先向主人行礼致敬,然后再要求面包。他会要求两次。如果这时还拿不到,马哈尔则有权利要求主人无论如何都得给他面包。马哈尔每天早上都做这事。上层人家会拿出面包,他们让面包掉入篮中,不去碰篮子。
“不去碰。”那位朋友说。
这是一九五五年以前种姓制度还根深蒂固时的情况,之后,它就开始溃散。马哈尔工作的报偿不一定是谷物及某些权利,而是现金。有时候,他们甚至得不到任何东西。因此,虽然他们在村中的义务依旧不变,他们过去拥有的权利却开始缩减。当时安贝卡很有影响力,马哈尔及其他不可触碰者的成员开始提出政治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