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24/31页)
“甚至在西方国家,人的本性也是想要显得有权有势。在印度这种情况更甚,因为在这里权力就是一切。当一位美国总统离开白宫之后,他的生活方式和物质享受不会有什么改变。在印度,情况常常不同,除非你像甘地时代的老圣人那样有节约刻苦的精神。
“我们新一代的政治人物没有那种精神力量,他们会感受到有权和无权的不同。失去权力后,他们有一段时间会利用他们跟当权者的所谓的关系:他们帮那些想办事的人奔走游说。但那些关系很快就断了。过去巴结你的工厂老板现在坐在他的大车里从你身边经过,要回他位于高级地区的豪宅,而他正眼也不瞧你一眼。
“由于工业化及乡村地区的绿色革命,一个由暴发户构成的新阶级正在崛起。这些人现在才开始接受大学教育,接触到舒适的都市生活、时髦的生活方式、西方的影响——种种物质享受。在这段过渡时期,我们慢慢抛弃祖辈父辈的道德精神,但我们却没有西方人的纪律和社会正义概念。目前这里的事态很混乱。”
我想听他多谈点个人的事情,但那些话题谈起来并不容易。他的政府陷入政治危机,他预见到可能大势已去,因此有意跟权力的滋味保持一点距离。同时,这情况也激起了他的政治斗志,使他以一种陈旧的方式(几乎像是他已经下台)对甘地主义、物欲追求以及德里人士正在谈论的超级计算机对印度有何威胁等等议题提出道德说教。
最后他说:“过去我并不富有,但也不贫穷。我的家人可以过舒服安全的日子。那是在贝勒里。我在那边有些土地,我所需要的大部分来自我的土地——小米、稻米、罗望子、红辣椒、蔬菜、木柴等等。我随时都可以回去。但是在这里任职六年之后,我发现我的孩子变了。他们的成长期是在荣华富贵中度过的,别人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他们不想回乡下去。我自己倒无所谓。
“贝勒里的气候很热。我很多亲友来这里都有点敬畏。朋友可能会稍微忌妒——从村里来的朋友,或是昔日跟我共事、在我发迹前认识我的人。如今他们把我看成非常重要的人物,忌妒就难免了。除此之外,还有政界中的无情,我自己的同事看不得我爬得太快,总是扯我后腿。这是政坛中固有的现象,但忌妒却是另一回事。
“甚至我的选民也会觉得在我家里跟我交谈比较自在。如果到这里来,坐在沙发上,”——从这些话里可以揣摩到卜拉卡希的选民如何看世界,我甚至觉得邦政府招待所不再那么单调乏味了,这颇有点意思——“当他坐在这里,看到这个大院子、草坪、警卫、侍从,就会感到不自在,就马上觉得我高不可攀,我们原先的关系也就消失或转变了。”
招待所外传来砰砰关上车门的声音。有某个人或某群人来到了。车门砰地关上后不一会儿,几个穿着鲜艳长袍的男人就迅速走上台阶,穿过内室:他们身材魁梧,脚穿大鞋,步伐稳健。我并未从正面看过这些,我坐的位置使我的视线稍微偏离了内室。然后,卜拉卡希压低声音告诉我,刚刚抵达的是达赖喇嘛。
这有点不可能,不过,如果是真的,我倒也不会太惊讶。我知道达赖喇嘛正在印度各地访问。在孟买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报纸上读到报道说达赖喇嘛将到那个城市来见那里的佛教徒。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意思。孟买人口中的佛教徒并不是藏族人,他们所指的较可能是改信佛教的达利特。不过,当时我没有进一步询问达赖喇嘛访问孟买的事。现在,在就我所知没有任何宣告的情况下,只有那么几辆车,只有几名邦政府警察护送着,他已经来到更南的地方,也真是远离了故居。
达赖喇嘛走得很快,几乎在卜拉卡希告诉我来人是谁的同时,他就已经穿过内室,他的身影被一名紧随其后、手上晃着公文包的助理遮住了一半。达赖喇嘛那阔步的最后一瞥,助理公文包的晃动——我真正看到的就是这些。
之后,几名喇嘛走出来,到了我们所在的宽阔阳台上。经过抵达时那一阵的匆忙后,他们现在较为镇定。他们从空无一物的阳台看着下面干枯的草坪和庭院。他们头发剃光了,在暗红色长袍下穿着毛织套衫。刚开始时,他们仿佛只是凝视着印度南部的奇怪景象,事实上,他们是在搜寻追随者。
卜拉卡希说,在往南大约一百英里的迈索尔市附近有一个藏族人的“营区”。在那里,藏族人在印度政府赠予的土地上种植玉米、饲养乳牛、编织他们那种独特的套衫。我们抵达时,邦政府招待所的院子里并没有任何藏族人。慢慢地,来自迈索尔市营区的藏族人——他们先前在外面的街上等候——三五成群、没有什么特别安排地出现在干枯的草地上,其中女性穿传统藏族服装,男性穿牛仔裤。他们神采飞扬,容貌端庄。在离家超过一个时代后,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跟故乡失去联系:亚洲另一群流离失所的人,历史演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