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22/31页)
他打断这话题,端起一盘配菜说:“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政府供应的,包括每一个杯子、每一个盘子。一个人怎会不想过这种生活?”他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像我刚才说的,这是社会的本质。过去,大公向老百姓征收土地税。但除此之外,人民还会进贡礼物——黄金、装饰品、水果、椰子等等。他们会把礼物装在盘子里,依照送礼者的地位高低,盘子会用黄铜,或是纯银制作。现在的大公就是部长,甘地夫人是女大公。
“用金钱换取神的保佑也是旧传统的新翻版。在这方面,拜神的祭品也有不同的等级。有些人只用一个椰子拜神。你知不知道提鲁帕提那间庙宇的故事?”
那就是卡拉告诉我的故事。
卜拉卡希说:“你在那里捐钱,帮助范卡铁希瓦拉大神偿还他欠库贝拉的债。他是为了结婚而借钱的。”
卡拉没有提到最后那个细节。或许就是这样细节加上细节,复杂的神话故事便在这里人们的心中发展了出来。
然后,我们结束早餐,起身前往邦政府招待所。卜拉卡希认为我们在那边更有隐私,不会被求见者烦扰。
新的一批人在前门外等着。一个微笑的瘦小男子只着拖鞋,却整整齐齐穿着棕色紧裤和一件干净的有方格图案的淡褐金黄两色的人造纤维衬衫。他是一名司机,很想在政府里找个工作。他并没有失业,但目前的雇主是私人公司,而那边的薪水比不上公家。卜拉卡希在几个月前帮他写了封推荐信,但他尚未谋得政府工作,因此,这天早上他又来向卜拉卡希抱怨和请求。
就像王室成员走在恭迎的群众中跟几个人交谈一两句那样,卜拉卡希走在早餐时刻的请托者当中——倒不完全像王室成员,反而更像教学医院病房里的医科教授——也跟几个人谈了一些话。但是,那些表面上对请托者所说的话,其实是说给戴维亚和我听的,是有关请托者的话,他说那些话的神态就仿佛请托者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我们,仿佛戴维亚和我是巡视病房的医科学生,而我们的教授卜拉卡希谈的是那些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或四肢扎着绷带、用吊带及滑轮吊着的病患。
有个人看起来倒真的像病人。他出示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用当地坎纳达语⑱书写的官方文件,其内容大概是说——卜拉卡希知道这个人,那天较早时已经见过他——他太太是班加罗尔某家医院里的癌症患者。这个人说他到班加罗尔来送太太住院,现在他要回村里去,但身上没有半毛钱。他要四十二卢比买汽车票。
这男子看起来憔悴得不得了。他瘦巴巴的,一副饿得半死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用某种商业麻布袋做成的破旧长衫,布面上的商品说明尚未完全洗掉。他的鼻梁上端擦破了,露出红色肌肉。他还抱着一名婴儿,手拿一只奶瓶。
我们一走到可以让他俯身触及的距离内,这个一手抱着婴儿的男子就忽地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抓住卜拉卡希的脚,毕恭毕敬得有点离谱——在迅速弯身时,他还不忘先把奶瓶竖直放在卜拉卡希屋外的水泥地上——卜拉卡希作势要这个可怜的人起身。他站了起来,又弯身去拿起奶瓶,逗弄一下受惊的婴儿,把奶瓶嘴塞进婴儿口中,以狂乱的眼神瞪着卜拉卡希。卜拉卡希看着这个人,倒不是真的回瞪过去,而是眼光带着几分社交或学院式的冷漠;然后他针对这个人的境况向戴维亚和我来了一段解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在打量这个人。
卜拉卡希说,住院病人的配偶可以在医院里陪病人,这是法令的明文规定。如果这男子说他要回家的车费,那是他自己要放弃这项权益。那天早上这个男子可能到处找过部长及其他人。虽然卜拉卡希不能确定这个男子是在说实话,但他那天早上已经交代过手下给他几个卢比。
“如果他拿到买车票的四十二卢比,”戴维亚说,“他大概也会坐霸王车。”
他提出需求的方式太激烈,或许也太像演戏,婴儿、奶瓶、布袋做的长衫等都是道具。但是,这个眼神狂乱的男人看来却真的凄惨落魄,确实有病而且虚弱。
卜拉卡希很冷静。仿佛表示演说即将结束,他一边把我们引向他的车,一边说这类人并不属于传统中以乞讨为生的群体或种姓。他们干起这行是出于偶然,或是源自模仿,或是受到鼓励,他们没料到效果竟然那么好。然后,卜拉卡希用押韵的辞藻加上一句:“他们食髓知味,也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