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29/31页)
我想知道大公读了或跟他的穆克德萨尔——他的大学者——讨论了什么英文书。我预料会听到赫胥黎、罗素、依修伍德这些名字。但顾问却帮不上忙,他不记得任何英文作家的名字。
一九七三年,大公名号取消两年之后,宫里的工作人员为了要求加薪进行了一次罢工。王宫一度有五百名工作人员,罢工时则有三百名。大公照罢工者的要求为他们加了薪。这对他打击太大了。来年,他给宫里每名人员一笔遣散费,解雇了他们。顾问自己拿到了一万九千卢比,几乎是一千英镑。但是,过了没多久,大公又把他和其他五六个人召回宫里。他继续担任穆克德萨尔及助理秘书,工作跟从前一样繁重。
“对某些人,”顾问说,“殿下从未改变。”
但获得大公的宠信却是有代价的。顾问说,由于三餐不定时不定量,他患了胃溃疡。身为婆罗门,他只能在自己家里吃饭。他不能在王宫吃。甚至他那位在王宫担任厨师的祖父也从未在那里吃过饭。而且,由于在宫里必须长时间工作,他的消化系统全出了毛病。
一九七四年他五十八岁,某一天他开始吐血。他被送进医院,在那里待了八天。他快出院时,传来大公病逝的消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来得那么突然。医生指示他不要把心思放在大公病逝的事情上,那样对他身体不好。他们把出院的日期延后,让他多待了两天。就这样,他在宫里担任穆克德萨尔监督各种仪式,亲身侍候了大公那么多年,竟未能在大公病逝时见他最后一面,也未能参与接下来的重要仪式。
顾问说:“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尽量不去想殿下的死亡。”
我想他并没有夸大。他向我们诉说的生平可不是轻松的话题,他花了好几个钟头才讲完。将近五十年,前后作为学生、图书馆员、穆克德萨尔,他的生活费用都来自大公的施予,他亲自侍候大公也有十二年之久。但是,在他心中,他的生平以及他为大公效劳的事迹,却构成了数则不同的故事、不同的小故事。我想,过去他从未把那些小故事串联起来谈。
出院后,他在家里待了一年。然后他看到这间结婚礼堂征求主管的广告,他来应征并取得了这职位。
“这只是干活。”
他真的能够把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一部分置之度外?他现在不会缅怀王宫的日子?
“不会。这年头已经不能再过那种生活,时代不同了。”他淡然说着,不带任何情绪。如今王族仍然存在,但已经没有大公了。前大公的儿子是国大党的国会议员。
现在他每年到王宫四次,送礼给王族的族长。和向来一样,他还是以婆罗门的打扮进宫:裸背、缠腰布、披肩、赤脚。不过,如今他到王宫时已经不再是雇员或侍从,而是以自己的名义前往。他代表一个重要而古老的宗教会社——虽然他只是替会社管理结婚礼堂——他所携带的礼物不是臣仆的,而是祭司的:一个花环,两个椰子,以及用来点前额红色圣痣的染料。
虽然听过卸任穆克德萨尔的描述,我完全没料到大公的宫殿竟然那么奢华。上世纪的一场火烧掉了旧宫,现存的王宫,也就是顾问第一次晋见大公时所前往的王宫,建于一八九七年至一九一二年之间,前后共十五年,时间正好在——另一个同样奢华的建筑——范德比尔特㉑在田纳西州的比尔特摩尔城堡竣工之后。宫殿由一位欧洲建筑师设计,它呈现了十九世纪晚期英国殖民统治者心目中印度王宫该有的模样。有扇形边饰的莫卧儿式拱门;显示印度孔雀图案的苏格兰式彩色玻璃;大厅里,有装饰花样的中空铁柱(漆成蓝色)是在英国制造的——导游还说得出制造商的名称;大理石及瓷砖地板,大理石上镶嵌着莫卧儿风格的马赛克——由彩色石头在白色大理石上构成图案——瓷砖则属于爱德华七世时代。
王宫里的观光客——现在仍然必须赤脚——有许多是穿黑衣、前往阿亚帕神庙朝圣的年轻人。他们搭了好几辆车前来。他们的样子有几分浮夸甚至嚣张,像是外地来的足球队球迷。戴维亚看了很不以为然。他说,朝圣之前的几天应该苦行赎罪,不能有娱乐活动,这些前往阿亚帕神庙的朝圣者不应该中途跑到王宫来参观。
王宫里有一条很宽阔、有遮蔽的凉爽的柱廊,这无疑是往日大公接见臣民的地方。扇形饰边的拱门外是非常明亮的草木发黄的庭园,这里的景观和泰姬陵里从拱门和通道所见的景观同样宏伟。就在这里——身在柱廊深处,脚下踩着冰冷的大理石,外面却是高温和强光,屋里屋外各有优越,相称互补——特别能让我想起顾问和他的雇主:特权和奉献因为互相需要而结合。